文/笑意(書本威尼斯記者)
首發公衆号:抛開書本
從《傾城之戀》,《半生緣》到《第一爐香》,許鞍華對于張愛玲的懷着一份深刻的執念。
“隻要是張愛玲的作品,任何時候都想拍”。許鞍華說。
近日,許鞍華帶着她執導的《第一爐香》來到了威尼斯電影節。她被授予終生成就金獅獎,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女性導演。
《第一爐香》預告片一經釋出也引發了大家的讨論。抛開書本作為此次威尼斯媒體,我們有機會采訪到許鞍華導演,聽聽她對于影片中的角色與故事的看法。
愛是燃燒而看不見的火
是疼痛而感覺不到的傷
是不能滿足的滿足
是無痛而又痛徹心肺的痛楚。
愛是比深愛更深的不愛
是茫茫人海裡孤獨的跋涉
是永遠不會因滿足而滿足
是失去時才得到的關照。
愛是心甘情願的被俘
是勝者服從于敗者
是忠誠于殺害我們的人
如果愛是這般自相矛盾
又如何在人的内心深處
激起如此真摯的情感?
這是葡萄牙最偉大的詩人路易·德·卡蒙斯寫的愛情詩《愛是燃燒而看不見的火》。在電影《第一爐香》中,這首詩是喬琪喬與葛薇龍在園會上第一次互相認識時,喬琪喬挑逗葛薇龍用的。原文隻是一句并未釋義的葡萄牙語話:
便揀了一張長椅坐下,喬琪也跟着坐下了。隔了一會兒,薇龍噗嗤一笑道:“靜默三分鐘,倒像緻哀似的。”喬琪道:“兩個人一塊兒坐着,非得說話不可麼?”一面說,一面把手臂伸了過來,搭在薇龍背後的椅靠上。薇龍忙道:“我們還是談談話的好。”喬琪道:“你一定要說話,我說葡萄牙話給你聽。”當下低低的說了起來,薇龍側着頭,抱着膝蓋,聽了半晌,笑道:“我又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多半你在罵我呢!”喬琪柔聲道:“你聽我的口氣是在罵你麼?”薇龍突然紅了臉,垂下頭。喬琪道:“我要把它譯成英文說給你聽,隻怕我沒有這個膽量。”薇龍掩住耳朵道:“誰要聽?”便立起身來向人叢中走去。
許鞍華采用這首愛情詩,不僅顯示了喬琪喬的葡萄牙混血背景,又還原了那個年代男女約會時愛用讀詩或者唱歌的形式來表達情話。
詩句也暗示了葛薇龍沉淪于這段關系之後的命運——像飛蛾撲火一樣,疼痛、得不到滿足,卻心甘情願地被俘虜。
普通話對白的香港故事
《第一爐香》全片基本都是普通話對白。許鞍華之所以做這樣的選擇,是出于藝術性與市場兩方面的考慮。
一方面,張愛玲原著中的人物對話是帶有文學性的,放在現代語境非常具有舞台感。而粵語更口語化,若是用粵語來表達文學性很強的語言,反而會顯得有些滑稽。
在原著的情境裡,葛薇龍與姑媽都來自上海,她們之間的對話應該是上海話或帶有上海口音的官話,而姑媽和府裡的丫頭們應該說粵語,薇龍與喬琪之間應該用英語或粵語對話。
現實中那個年代的香港混雜了多種語言,但呈現在電影中對觀衆并不友好,所以全程用普通話拍攝。
另一方面,這部電影的主要市場是中國大陸,當今的香港人也都能聽懂普通話,所以用普通話更能符合華語觀衆的需要。
有争議的選角
馬思純的葛薇龍,彭于晏的喬琪喬,在觀衆心目中是與原著人物的氣質有一定落差的。
原著中對于葛薇龍與喬琪喬的外貌的描寫:
“她的臉是平淡而美麗的小凸臉,現在,這一類“粉撲子臉”是過了時了。她的眼睛長而媚,雙眼皮的深痕,直掃入鬓角裡去。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也許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這呆滞,更加顯出那溫柔敦厚的古中國情調。”
“他比周吉婕還要沒有血色,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和石膏一般像。在那黑壓壓的眉毛與睫毛下,眼睛像風吹過的早稻田,時而露出稻子下水的青光,一閃,又暗下去了。人是高個子,也生的停勻,可是身上衣服穿的那麼服帖、随便,使人忘記了他身體的存在。”
如果說馬思純與“粉撲子臉”、面部略顯呆滞的葛薇龍并非沒有相似之處,那麼彭于晏健康的小麥膚色與原著喬琪喬蒼白如石膏的臉則非常不一緻。
而許鞍華導演追求的并非是人物的形似,而是眼神傳遞的感覺。
她選擇馬思純與彭于晏,是因為他們兩位都是非常棒的演員。她看過他們演過的電影,覺得他們都很擅長演繹愛情故事。
她認為,能演好愛情戲的演員其實非常有限。一些演員可以很上鏡,演技也很好,演繹愛情故事的時候卻沒有那種“眼神”。演愛情戲時,演員的素質就在于能夠打動觀衆,讓觀衆投入故事的情感中。
“在試鏡時,他的眼神打動了我,他有一雙‘愛人的眼睛’”,許鞍華如是描述彭于晏。
許鞍華本人選角的側重點不是與演員做很多直接接觸,而是私底下做很多功課,研究演員各自的特征。她會把演員出演過的每個主要電影都看一遍,了解他們能演繹的範疇。
彭于晏也談了自己對喬琪喬的看法。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角色,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理解這個角色的心理。他會反複思考,為什麼他要這麼做?為什麼他對待女人的态度是這樣的?為什麼女人會陷進與他的關系中?
他的外形、性格都與喬琪喬有很大差異。為了更貼合人物形象,他需要努力鍛煉減重,需要努力練習說葡萄牙語。他還做了很多對于人物、時代的背景研究,從而理解他們的思考模式。在與許鞍華的合作中,他也學到了很多。
對殖民地混血兒的心理刻畫
“雜種的男孩子們,再好的也是脾氣有點陰沉沉的,帶點丫頭氣。”
“你看,我們的可能的對象全是些雜種的男孩子。中國人不行,因為我們受的外國式的教育,跟純粹的中國人攪不來。外國人也不行!這兒的白種人哪一個不是種族觀念極深的?這就使他本人肯了,他們的社會也不答應。誰娶了個東方人,這一輩子的事業就完了。這個年頭兒,誰是那麼個羅曼谛克的傻子?”
張愛玲在原著中,通過吉婕對薇龍的傾訴,描述了當時香港混血兒的尴尬處境。
許鞍華版的《第一爐香》,也着重刻畫了喬琪喬混血身份所形成的特殊性格。
許鞍華解釋,在香港這樣一座文化交融的都市,殖民地時代人們有着一種非常特殊的心理特征,會帶有inferiority complex(自卑情結)。
她是在英文學校念的書,但總會覺得自己的英文不如英語母語者好,中文也不如其他中國人。因此在語言上,香港人是不占優勢的。
而在時尚方面,香港一向追趕上海的潮流,同時也欣賞英國輸出的西方文化。香港或許隻有在飲食上有優勢,東西文化的交融創造了更豐富美味的香港美食,但在文學、文化層面,總有迷失的感覺。
迷失讓人變得“更喧鬧”。
而類似喬琪喬這樣的混血,處境則更特殊。他們的身份夾在西方與中國中間,不被兩方接受,比華人受到更多歧視。内心深處的自卑情結,也是喬琪喬性格中陰暗面形成的一部分原因。
張愛玲并不好拍
許鞍華拍這部電影,并不隻是想在銀幕上重現香港40年代上流社會與城市的懷舊風情,最感興趣的還是故事本身。她自己也認為,張愛玲的作品是極難改編的。
許鞍華覺得,張愛玲的叙事結構并沒有那麼特别,其實是非常通俗的。她的出挑在于語言,還有她超脫年齡的的悟性和與衆不同的感知。
她在那個時代的獨特視角放在當今來看,已經是大家都普遍認同的看法了。張愛玲在她的故事中讨論的,也是現在大家都在讨論的人性。
讀懂張愛玲的難點在于,她的文字就像莎士比亞的作品一樣,需要理解那個時代的背景與她的背景才能欣賞。
但是改編成電影的話,難點就在于無論觀衆有沒有了解張愛玲的背景,有沒有讀過她的作品,它的叙事必須要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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