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遍观影结束进行颅内回顾时,我们可以即刻、直接地感受到其剧作多么丰满,不只是说高概念的完成度,亦或那些笑与泪交汇一处的段落,而是母亲与祖国这两个符号自始至终的高度对位,从豆瓣众多简短却精准联结现实与影像的短评可以看出,这经已为观众提供了近乎无门槛的解码游戏入口。

母亲病倒成为植物人的同时,柏林墙将倾,民主德国走到了尽头;母亲的苏醒是她生命的回光返照,也是男主对已逝的苏联生活进行一次借尸还魂的动机,随之重新发展的还有母亲与祖国共同的社会主义理想;终了前母亲向儿女坦白了多年的谎言,出于自私的占有与维护母亲形象尊严的冲动,又正是共产联盟对其人民隐瞒更大的谎言的因由;儿子让母亲的骨灰绽放在天空中,也成为和儿子童年的太空梦绑定的社会主义理想的葬礼,但曾经的祖国也和母亲一样,在东西合并的德国上空凝视现今——人和历史都是真实存在的。

两者的发展如同相交线,唯一的交错点是仍然活在过去享受海市蜃楼般岁月静好图景的母亲,望着当下的列宁雕像挥手告别缓缓归去落日余晖中。这一超现实情景本身便有足够的遗老遗少式浪漫情意,当它置于精心计算的、重重错位的故事中,勾连出的犹如落下后竖立着的硬币的荒谬气质与超越意识形态的共情体验已证明,影像为这个高概念故事赋予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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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美丽人生》结尾处圭多儿子真的看见坦克车出现在眼前,介于影像真实与文本想象之间,「再见列宁」这一情景更显灵光一闪。

而儿子这个人物也稍许接近《美丽人生》的角色,除了对母亲、爱人这样的普世之爱,我们并不能简单概括出他对国家的情感,或者说他的意识形态倾向是东德/西德。从童年仰慕西格蒙德·雅恩而生发的太空梦,大国情愫只是其附随;到青年时期它也随着航天员梦想的破灭而消失,只剩对严肃的消解和嘲讽。导演通过一场戏有效地向我们呈现了这一点,母亲布置的红窗帘将房间都映射成红色,窗外大阅兵带来的震动将墙上玩偶震落,男主烦躁得无法入睡,婴儿因恐惧啼哭不止……也就是说,当以伟大、统一、单向定义的苏联美学无法再被个体接受,它会转而成为一种影响细微到个体生活角落的压迫,甚至是梦魇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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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幕是阅兵当晚的游行——「群众通过散步争取自由畅通的散步空间」,男主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可此时他真的在争取或抗争什么吗?不然,更像是在他和国家的关系中处于青春期的无因的反叛。但在这个事件中包含了母亲的病倒,与设计有些老套的初见爱人的离别,还有国家机器的直接暴力。这也是唯一一次民主德国对公民的直接暴力展现,尽管是人类历史上发生过难以数计的事件,尽管其后的苏联生活复原再童话式,但将之置于前三十分钟也足以铺下残酷底色,或许缺少更情绪化的镜头设计,与前面红色房间的表达不够相称。

在和国家的关系中经历漫长青春迷惘的男主,柏林墙到他带来的巨变本该是对他成人式的催熟,却因上述三个事件,反而延宕了。其他同龄人的独立公民意识与外界巨变同步,他要以母亲的名义重回自己与国家的蜜月期,或者说制造苏联复兴。如果说每次发现施普林腌黄瓜瓶时抑制不住的欣喜是对即将得到母亲肯定的期许,那么在结尾借假新闻说出的——「社会主义不是自我封闭,而是为他人奉献」则不再是渴望国家的肯定,而是让民众成为主角,肯定并重新曾经的社会主义理想。而它是通过一部可称为创作的假新闻录像带传达的(由一个会致敬《2001太空漫游》的影迷创作),这也是颇为诙谐地表达对电影的爱了。

实现理想的前提是外界强权的压迫消失,以另一种方式、不同于曾与他散步的民众的路径通达自由,而建立自由意识的过程与他和女友的关系发展是同步的——在母亲生日时欺瞒女友父亲的职业,其实是搭圆谎的顺风车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到第二次聚会时母亲揭开谎言,为他的父亲平反,无处表达愤怒的他得到了女友的拥抱;到结局他找到了解决困境的方式,正因为从爱情中的诚实理解了自由的理念,此时它的外表如何经已不重要了。像西格蒙德·雅恩是否还穿着航天服不重要,作为计程车司机的他仍然能引领男主「追寻黑夜,好似在穿越广阔的宇宙」,与父亲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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