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再找出这样一部剧,能让我和许多好朋友全程哭着看完,聊时悲愤,写时哀痛,每次仅仅是想起来,就浑身鸡皮疙瘩。……若是让我形容,我要说它“泣血椎心,凄入肝脾”。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部如此高妙的剧了,就像早年读完《红楼梦》那刻起尚不谙世事的我就敢断定曹雪芹的超前轶后,二者是一样的道理。

十七年前的今天,《金枝欲孽》(壹)问世。作为TVB第一部古装宫斗剧,亦是宫斗剧的鼻祖,它真正意义上地做到了“开源即巅峰”,可谓“无出其右”。

之所以称无可超越,是因为后来的同类型剧不但纷纷效仿,还可笑地只是学到一点皮毛——移花接木?抬举了,充其量:拾人牙慧。单单看后来者由始至终无法跳脱出“情爱”,而金枝欲孽壹则通过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个体,通过普罗大众数不清的人,指向更为辽远的世界——“海阔天空”,便能窥见该剧之气度。戚周的剧总在开场就凸显出人和人之间的云泥之别,又在收尾重笔“人”——微渺平凡的个体,于洪荒间命运中翻滚挣扎的力量。虽形同蚍蜉撼树,却亦能震天骇地。戚剧的传统是悲天悯人的视角,是在一个人物的一生之中铺排堆砌善意的谎言,是将所有东西推到起初便注定的命数里让他们纠葛、挣扎、牺牲。所以在我的认知中,身边的所有人(看懂的前提下),看完金枝欲孽都会悲伤,都会难受,都会不敢重看,每每涕泪沾襟——为什么?因为人生的本质是残酷的,直面人生必然饱尝困苦、需要勇气,而看金枝欲孽就如同把人生的残酷悉数经历一遭,从感情到人的价值再到命数。我们会联想到自身——我们很难不联想到自身。

但金枝欲孽壹并不晦涩,相反,无论戚其义的镜头还是周旭明的台词都没有丝毫赘余。周旭明用了太多的戏剧技巧,以至于剧情本身凝炼而精彩,且通俗流畅。戚周的剧又总是情深意重,他们写得最好的永远是感情,而他们笔下的感情永远都逃不开淡不去“错爱”的影子。千千万万种“错爱”贯穿其间,只因感情的事说不清道不明,自然也写不出所以然,剧中人连同你和我,又哪个不是爱一生,错一生,错不知爱,爱不知错?明朗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能被感知到。在《金枝欲孽》里,正是处处皆有情,处处皆是情。亲情,爱情,姊妹情,兄弟情,或牵肠挂肚,或倾尽所有,或两体一命,或互为明镜。因感情戏上,戚周喜欢模糊的处理,所以剧看到最后,有情人未必有结果,但那份情意一定已经达到至境、浓至饱和。之前已经写过太多相关文字,现不再论。

某些宫斗,为迎合大众喜看“撕逼”的心理,剧情极尽勾心斗角之能事,在这种情境下,众女的狭隘愚昧、卑劣恶毒被描摹得浓墨重彩,使观众全然忘记,真正可恶的从来不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位,而是父权,是集权专制,是封建社会。男性看似扮演了无辜的角色,至多牵涉其中,个个“置身事外”,“让出舞台”,供与一群女子斗媚争艳,最终胜出者乃是“人生的赢家”,这就是所谓的“大女主剧”?实在荒唐可笑。更有甚者,观众容易陷入帝妃之间根本就不平等的所谓的“情爱”的纠葛牵绊之中,同是后来宫斗剧的一种误导。“斗”本身便是谬论,在那样逼仄的一种环境中,何来输赢?何来胜败?《金枝欲孽》里,所有人都是多面的,所有人都有复杂的动机,从没有人真正想去“斗”“争”,也不曾存在纯粹的“善”“恶”,或许发于心动于情,却始终离不开人的本性,亦挣不脱“人性”二字。顺口一提,这部剧里最没存在感的就是皇帝。(我私以为)这体现的是戚周的史观,非常值得尊敬——因为历史的主角从来不是什么帝王,而是百姓,是女人是男人,是普通人,是每个在尘世间摸爬滚打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历史会记得,我们也应当记得。

这几日接连看到林保怡和黎姿重聚的合照(几张照片林保怡发了好几天,搞得还蛮神秘隆重哈),一时间无语凝噎。十七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港剧最熠熠生辉的时代已经远去,最璀璨夺目的一批人年华垂暮,即便宝刀未老,终究是已换了天地。现如今,确实咂不出什么喜悦和甜蜜,唯有慨叹与感怀。最好的戚周,最好的《金枝欲孽》,最好的邓萃雯、张可颐、佘诗曼、黎姿、林保怡、陈豪、陈秀珠、黄德斌、梁琤、韦家雄、敖嘉年……那样一群最好的艺术工作者,在紫禁城中留下了最鲜活的过往,各自大放异彩,到今朝,已是黄昏亦动人、亦光艳四方。感激2004年的今天,谢谢所有前辈老师们一路走来,也十分欣慰于大部分故人都还安好。

……我无法再表达更多啦,面对这部剧,总是万千思绪在心头。以前写过,《金枝欲孽》令我想起《悲惨世界》,感觉这二者在某些方面倒很有些相似之处:理想,苦难,命运,把每一个蝼蚁般的普通人写到了极致,写到另一个虫豸样平凡的人——作为看客,能够感同身受,禁不住失声恸哭,去哀叹人生的一些惨淡与无常。雨果是这样写的,我认为戚周也是这样想的:“以人心为题作诗,哪管只描述一个人,哪管只描述一个最微贱的人,那也会将所有史诗汇入一部更高最终的史诗,人心是妄念、贪婪和图谋的混杂,是梦想的熔炉,是可耻意念的渊薮,也是诡诈的魔窟、欲望的战场,在某种时刻,透过一个思索的人苍白的脸,观察后面,观察内心,观察隐晦,外表沉默的下面,却有荷马史诗中的那种巨人的搏斗,有弥尔顿诗中的那种神龙怪蛇的混杂、成群成群的鬼魂,有但丁诗中的那种螺旋形的幻视,每人负载的这种无垠,虽然幽深莫测,但总是用来衡量自己头脑的意愿和生活的行为,而且总是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