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系男生》,平平无奇的标题下,隐藏着探讨“历史”与“人”的野心;遗憾的是,无论“历史”还是“人”,在电影稍显杂乱(抑或有意杂乱)的叙事中,都添了一分杂乱。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历史系男生》是由话剧改编而来的原因,所以整部电影的基调是具有思辨性的,可惜情节似乎并不齐整。
电影最初的冲突,来自于两种不同的教学理念、教学模式。一位汲汲于中学声望、排名的校长,一心追求牛剑升学率,因此创建了“牛剑班”,增加该班的课程量与学生活动,同时聘请“毕业于牛津”的年轻合同制历史男老师欧文(不好意思这个男老师真的有点像HZS学长)为“牛剑班”展开应试辅导。而“牛剑班”曾经的老师,是文学课上的天马行空臃肿老年男老师海克托、历史课上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老年女老师多萝西(是的,看到这样的形容大家应该都有某种“刻板印象”了;另外,还有虔诚古板的体育老师、浪漫的艺术老师,这里的艺术老师还是Downton里的马修妈妈演的!),他们的教学方式,在校长的教学理念、欧文的应试教学模式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没想到英国也有这样的“衡水模式”)。
接着便来到了第二层冲突,那便是对学理上“历史”与“人”的认识。欧文和多萝西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历史认识论,老派的多萝西坚持兰克史学,强调“事实!事实!事实!”;年轻的欧文秉持着后现代、后殖民主义史学观念,强调批判性地解构、解读,提出自己的观点。同时,多萝西作为唯一的主要女角色,又提供了女性主义的历史认识视角。在21世纪初的英国,这样的史学论争便已体现在“公共史学”中,是非常值得反思的。这两种教学方式的碰撞,与学校里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最终都启发欧文和多萝西开始认识到,历史是随机的、偶然的,并不是线性的、必然的。而欧文与海克托在教学方式上的对比,更集中地突出了应试教育和所谓“通识教育”、“素质教育”的比较,一个致力于取悦考官,一个致力于享受自我。
至于这两种教育理念何者更为优胜,影片并未给出回答,因为这两种理念的代言者都有缺陷,两种教育理念都取得了成绩。秉持应试教育理念的校长实际上猥亵女下属、欧文实际上学历造假。多萝西虽然关心学生,但对学生带有一定程度的刻板印象与偏见,在发现海克托的越轨行为后也更多地关心海克托,并没有关心学生心理或对海克托的行为表达明确反对;海克托则隐藏性取向且进入了一段不幸婚姻,但又无法抵抗男学生的诱惑,最终面临离职,虽然又被学生救下来,但也出车祸逝世。而两种教育理念在学生身上也都有成绩,学生们都考上了牛剑(连看似最不可能的“体育生”都因校友关系得到录取),最后一幕时大家都有了好的出路,但他们都会怀念海克托,感恩海克托所说的“知识的传承”。何谓真实、何谓传承、何谓教育,或许就是影片标题“历史系”的含义。当然,这样的讨论或许放在其他人文社会学科中也可以得到体现,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历史系”其实特征并不十分明显(或者说,英国的未来精英们选择牛剑时觉得以历史学为本科专业是个既“人文”又“实用”的选择?)。
而影片标题中的“男生”,则揭示出影片的暗线,或者第三层冲突,那便是性别问题。当然,这里必须指出的是,当导演、编剧选择以“男生”为主体时,本身便会有一种先验的偏见(当然,这种偏见也有可能是刻意展现的,因为多萝西的存在表达了对这一偏见的部分反思)。当“牛剑班”满屏男性时,读者不禁会问,女孩在哪里?女孩被排除在STEM外,连History都不行了吗(当然,在欧美学界,所谓的“古典学”或者“人文学”本身确实也是一个具有“老白男”色彩的学科)?这是偏见的第一层表现。偏见的第二层表现体现在两个女角色身上,一个是校长秘书,一个是多萝西。校长秘书似乎在影片中是一个“从属角色”,职场上被校长骚扰,私下里又和学生达金暧昧不清,不时给达金通风报信,是一个美丽、可怜而负面的角色。多萝西固然正面,但她却和“兰克史学”挂钩,似乎这种中年历史女教师就应该是这样严肃刻板的形象。另外,多萝西虽然是主角之一,但是基本上在主角中起的是辅助作用,帮助缓和其他男主角间的各种问题、推进情节发展。所以说,女性在《历史系男生》中整体上被边缘化了。
那《历史系男生》关注的是什么“男生”话题呢?其实是取向问题,由取向问题又关系到师德师风问题。海克托和欧文都是G,但是海克托慢慢地无所遮掩,甚至会骚扰男学生,最后也殒命于带过无数男学生的摩托车上;欧文则竭力伪装,最终在达金的软硬兼施下沦陷,且最后坐上了海克托的摩托车。虽然欧文没像海克托一样殒命,但也受重伤,从最后一幕中也可以看到欧文离开了教育界,加入了电视台,且做的节目“更像新闻业而非历史”,这也与他的教学方式勾连。可以说,以我们现在的标准来看,二人的师德师风都是有缺陷的,这就是“海克托的摩托车”的隐喻。这种缺陷在最后一幕“牛剑班”唯一一位成为老师的小男生的发言中更加清楚。他被公认继承了海克托的思想,同时自己也是在高中时期爱上达金的G;但当他成为一名老师时,他从来不会碰学生,正如他自己所说,做了“好老师”。
谈到他,便能顺便谈一谈《历史系男生》的这帮男生,因为之前的分析重心实际上都是老师而非学生。这帮男生在种族、取向、阶级、宗教信仰、家庭背景等方面都非常多元,这也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政治正确”,体现了英国基础教育、高等教育某种程度上的包容。但其实,这帮男生中导演和编剧着意突出的,除了看似不可能考上牛剑的“体育生”外,是达金和小男生。达金风流倜傥,让小男生深深暗恋,达金知道,但也仅仅把他当同学看。当欧文到来后,达金似乎抖M一般迷上了欧文,由此形成了奇怪的暗恋链条。小男生知道达金喜欢欧文,也知道欧文有时会把目光投向达金,小男生和欧文的目光常常交汇在达金身上。可能因此,小男生跟欧文坦白了自己喜欢达金的事,似乎是想寻求理解(因为他也知道不可能宣誓主权)。在一次碰面中,欧文跟达金说了这件事,并且二人在校长来时一起躲在了暗处的小屋里,正是这次之后,欧文和达金才慢慢熟络起来,这真是奇妙的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