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我们一起摇太阳》,我最大的感受是:如果要给导演韩延归纳出他的作者性,那么“绝症梗+纯爱片”的类型公式算是其中之一。
老实说,我并不是对这类题材的电影有天然的抵触情绪,但正如某一豆瓣网友所说,情感大保健做太久总有烦的时候,太久的话皮都搓没了。从《第一次》到《滚蛋吧!肿瘤君》再到《送你一朵小红花》,再再到《我们一起摇太阳》,每一部依次看下来的观众,估计都会对“把皮都搓没了”的心情感同身受。
这些电影被收纳进“生命三部曲”名目之下,巧以“关爱特殊群体”、“传递正面能量”之名,借助偶像演员、纯爱段落的传播力度,在互联网上攻略下相当大的受众范围。
“生命三部曲”正如它的字面示意,透露出浓郁的人文关怀意味,然而当我们将“生命”一词换成三部影片共同的题材内核——“癌症”,直白地转译为“癌症三部曲”,那么这个系列创作便显露出了让人不适的那一面。这种不适感似乎成了很多人的共识。
在《摇太阳》作为终章在今年春节档上映后,它并未如期待中那般再创票房神话,反而在同期影片中垫底。要知道,两年前《送你一朵小红花》掀起了一波“小红花”狂潮,被很多人夸赞“切中时代的情感需求”。
为什么,我们对复制和照搬此前成功经验的《摇太阳》再也提不起兴趣?
纯爱不应该被批判但“蠢”应该
正如前面所说,《摇太阳》遵循了“生命三部曲”的既定公式:绝症、爱情、喜剧、亲情等元素杂糅,讲述了两个身患病痛的年轻人因相爱而获得生命能量的故事。
李庚希饰演的凌敏是一名尿毒症患者,为了能够得到肾源,她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特殊的征婚讯息,从而认识了彭昱畅饰演的吕途。
吕途罹患肿瘤,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决定放弃治疗。但为了在自己离世之后有人能照顾母亲,他决定响应凌敏的征婚,达成一笔“功利”的交易。
然而,在凌敏反复告诉他征婚只是一时的emo,不打算继续这个计划后,外形邋遢、性格疯魔的吕途在见到女孩儿一面之后就开始了一系列的跟踪和骚扰。
可即便如此,凌敏还是傻乎乎地爱上了这样一个“单纯大男孩”,并和他结了婚。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没有说服力,甚至可以说是一次剧作上的“暴力”。
至此,让凌敏痛苦不堪的尿毒症仿佛从她身上突然消失了一般,情节的重心转移到她如何劝说吕途接受开颅手术,并最终让吕途重拾生命意志,获得了幸福的婚姻。
《小红花》上映时,就有人指责马小远这个女性角色充满了男导演的荒诞幻想,是为了完成男性主人公成长弧光的工具性角色——她出现在男主角的消沉期,活泼美丽、机智聪明,一心帮助可怜的男主角重建生活的秩序,最后走向死亡。
到了《摇太阳》,第一视角虽然换成了女性,导演还颇花了些心思呈现凌敏饱受尿毒症折磨的身体和生活,但她的设定仍旧是如马小远那般无视个人利益一心为爱走钢索的纯爱战神。
当吕途的开颅手术成功时,这个故事走到了结局,画面中一颗要升未升的太阳在音乐的造势下,寓意着两人的生活迎来希望。而凌敏的尿毒症呢?仿佛已经“痊愈”一般,再未出现在画面中。
这种性别不平等的设定在纯爱的类型框架下总是能隐藏得格外深,因为纯爱片是剔除物质、利益、性、阶级等因素的情感乌托邦,女主的牺牲或献祭总会溶解在柔光亮色的浪漫氛围里,成为爱情的佐证。
从这一角度来看,“生命三部曲”里的癌症是一种承担符号功能的素材,是招揽顾客的一门生意,它真正的内核是绝症题材与不同情节、不同手法配搭后的主题辨认。
本质上来说,《滚蛋吧!肿瘤君》是那几年广受欢迎的“白百何小妞电影”,《小红花》和《摇太阳》则是青春爱情片,再加上高浓度的亲情段落提升煽情力度。
既然如此,我们批判韩延“消费癌症病人的苦难”就不算冤枉他了。一部也就够了,来来去去那几招还搞出了三件套,不怪有人戏称他为中国影坛绝无仅有的“绝症派”。
现实主义手法值得鼓励,但力度不够
值得一夸的是,这三部电影对现实的刻画力度是逐渐加深的。
《小红花》里展现了普通人面临癌症时的经济状况,还有几处对中国家庭、社会颇为准确地刻画:奶奶想买房给孙子筹医疗费、爸爸打二份工增加收入、全家上下集体帮忙、父母与儿女深度的依恋关系等。
《摇太阳》对尿毒症的成因、症状、治疗以及患者的生活境况有很清晰的呈现,演员的外形也尽量贴合了普通人患病后的形象,还将摄影机带进了医院治疗尿毒症的群体以及为了治病居住的老小区。
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场戏是凌敏接到医院的肾源匹配通知后,两人带着激动和紧张的心情在大雨天奔向医院,最后却扑了空。镜头带到了在凌晨时分的医院外面等待消息的病患们,麻木和空洞的神情刺痛着观众的神经,李庚希在此刻也发挥了非常出色的表演,让这一场戏成为全片最具现实力度的一笔。
遗憾的是,无论是《小红花》还是《摇太阳》,对现实主义的探索只是患者们一些表面的困难元素的堆叠。它们虽然合乎现实,也确有必要,但更深层的社会性问题早已被掩埋在感动的泪水中,无法辨认其存在。
要知道,在我们国家,癌症依旧是拖垮普通家庭的大病。落实在现实中,它还牵扯出更加具体的社会问题,包括哪些药物在医保的范围内,医疗资源的不平均,病患者在心理上的摧残等等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相当棘手的,绝不是靠一朵画在手背上的“小红花”或一句“把太阳摇醒”的心灵鸡汤就能缓解。
抗癌题材的电影需要鸡汤吗?
显然,对这个特殊群体来说,“鸡汤”产生的抚慰作用一定是有必要的。但是创造一个“平行时空”的奇迹或是一场爱情神话,都只是创作者单方面向着病患们大喊“乐观”、“坚强”、“要相信奇迹”之类的轻飘飘的鼓励。
这很可疑。韩延风格纯爱绝症电影的现实价值,到底是普通观众借由绝症病人的苦难获得乐观情绪,还是确乎对绝症病患有一定的鼓励作用?我们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值得警惕:通过爱情制造的乐观情绪,遮蔽了背后的社会政治经济因素,真有助于我们理解癌症病人的处境吗?本文首发于【后浪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