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要是另一部片就好了!”很多影评给我这种感觉。恕我直言咱们在批评一部片的时候首先还是应该接受:它已经是现在这部片了,由现在这个导演,用他会的手法拍出来了。如果你想要另外一部片,make one / make someone else make one from the scratch. You don’t have to work on THIS one as a draft, really.

我挺喜欢这部片as it is的。看前得知主角是Ernest我都蒙了,原著他能动性和存在感都太低,根本想象不到能拍什么!看完片我才觉得斯科塞斯拎这个角色出来着力实在太合理了。Scorsese’s all about toxic masculinity. More of cautionary tales than praise. 好多Lee Harvey Oswald型主角:暴力、冲动、低自尊,对那些比自己更聪明和复杂的东西充满恐惧困惑最后转化为不可收手的愤怒。很多头愤怒的公牛!现在从学界到大众好多人不都说toxic masculinity 就是fragile masculinity吗,愤怒的公牛们其实是多么脆弱。

那么这个故事里最「无能狂怒」的正是Ernest. 契合小李气质,也符合我心中对大多数男性的印象:just so fxxking simple. Simple bc life’s been easy on them; & the simplicity makes everything even more convenient in turn. 哦男的。哦尤其是白男。他很少矛盾因为每一样情感轮流占上风时他都无比信服,打量一个女人,是真诚欣赏,和她结婚生育是真诚的亲爱,与她在床是真诚的欲望,给她换药,是对老大履职,也很真诚,抢劫杀人也真诚,狱中嚎啕那悲痛也不可谓不真诚,对每个主人他都尽忠he just drifts with them 并行不悖一腔真诚一路无知下去直到一声炸毁在死路尽头。Kelsie也是一个好例子!邪恶军队的大多数卒子并没有那么邪恶他们只是愚蠢,但这个无药可救的愚蠢其实是更让你崩溃了。

说谁蠢并不是在为他开脱。有人问Ernest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换药换的是啥,其实从定罪角度来说无所谓:这段情节真可以做刑法教科书,就是可能真没有故意/间接故意(你说他想让她死肯定没有,你说他在不在乎她的死活那也不是不在乎),可能也没有actual/constructive knowledge(如果真就那么笨),但就是reckless到了criminal negligence的程度——杀人级别的愚蠢,或者说是因为没法面对冲突就可以鸵鸟到这种地步。

哦还有脆弱:he’s so clingy & he needs her far more than she needs him. (她也需要他,但他连骗人都骗不像,结尾insulin一词没出自己先break down了,can be incompetent as such) 以及恃强凌弱:斥责Mollie不听话服药也好像真理在握,一整套西方现代医学给自己背书,一上庭审吓晕了!spanking段落更不用提。从Mollie进京请胡佛大老爷(原著其实对联邦官僚的动机和作风都颇为批判,此片省去了)、第一个fbi镜头起,电影就变为猩球崛起狗群争霸白男斗法,agents(及背后的feds)和king比一比谁是更大的阿尔法?

太搞笑了,我的意思是,斯科塞斯拍这些黑色的镜头,简直是用了调笑的眼光,检方没很威风(conspiracy cases里为了secure testimony抓大放小真是憋屈死了),辩方没很危险,最关键的证人疲惫懦弱而且接近崩塌边缘…是的这片里很多男人与车马,但你想成为其中的哪个男人,想拥有里面的哪部车吗,不你不想,就像没有人会说:我草,我可真想当《出租车司机》里那个Travis,等我长大了我可真希望自己是喜剧之王。(if someone says so they’re probably screaming for help) We might resonate with them (I do) but that represents the less liked parts of ourselves; parts we’d get rid of if we got a choice.

而斯科塞斯的女角色确实都是强大迷人神秘。但是你看不透她们在想什么并不代表你觉得她们什么都没在想。我对Ernest写这么长但对Mollie我几乎不敢写——可能斯科塞斯心里女的真的就是这样的。说句实话他给网飞拍的那部Fran访谈片真的对我冲击太大了,他是这样good natured、处处捧哏,没有哪怕一点点争夺主体性的战意在其中。看看昆汀卢卡斯,he's like the least sexist male director on earth. 花月杀手中女性/原住民的“静态”,并不是消减和压抑她们,而是再现了斯科塞斯对世界的一贯认识:我们甚嚣尘上但我们屁也不懂,她们一言不发但她们什么都知道。从传统男性气质到执法/司法系统(掌握系统玩法的人,给出去多少钱都能连命一块收回来),甚至到结尾的叙事系统(白男dubbing the show;而原住民的歌声没有字幕歌词),一切阳刚,全是草台,it’s a 206min-long imposter syndrome attack. 这个world dominant的体系其实败絮横生,巫医药草确实是救不好你,可制造出针管和激素的这个秩序,也带来了这些在针管里放毒而不受惩罚的人。

好多人骂这片没悬疑,我觉得最大的悬疑是:Did Mollie know? When did Mollie know? 一个无能者担心被抓包的焦虑。到后半程每次夫妻对戏我都替小李冷汗,我和他一样从那张隐忍的脸上捉摸每一丝变动,她沉默的眼神,她承受痛苦的锁骨皮肤起伏像猫头鹰的翅膀翕动。斯科塞斯分配给小李一切经典的传统撒泼打滚正面戏码,但他最好的光和最沉着的布景全都给了Lily Gladstone,她悲恸欲绝时俯下身去,背影替代了表情。不要看谁台词多谁动作大,我们比的不是谁做了多少焦耳的功,而是,谁是美的,记叙中的美就是一种赋权。King开头就说了:原住民不爱说话。这不代表他们不懂。几千几百年了你们的病菌把她们毒害你们的娱乐把她们诱拐你们的武器纸笔把她们屠杀,她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说《花月杀手》是白男忏悔录是不准确的,因为这里的情绪不只是愧疚也有焦虑,也因为忏悔是对过去的,但焦虑是对过去对现在对未来,对每个男性秩序仍然无能却持续在位的时期。

(而如果你想要以另一种角度切入这个主题,你可以投资请斯科塞斯之外的导演来拍)

1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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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Columbian Art Museum墙上的聂鲁达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