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三個小時都忍受不了,她忍受了幾十年”這樣的評論是不公平的。不能要求觀看者對親曆者的生活抱有像親曆者本人所抱的興趣——你我的幾十年日子拍下來也會很無聊,但你我可以忍受。讓娜讀報紙時你我并看不到報紙,我們隻能看到讓娜坐在那裡讀報紙。就好像講述一些打遊戲的人,不直接去共享他們的屏幕(想到《網絡迷蹤》系列),而是通過拍攝忙碌的網吧。因此應當關注的不是單純的重複而是阿克曼對這種重複的表現:固定機位,過于漫長的鏡頭(削三個土豆真就是完整削掉三個土豆),無言的側面描寫(母子一言不發就可以配合搬動桌椅,反映着此前的無數次搬動,而相比之下那次燒焦土豆顯然是史無前例)。開頭讓娜對兒子說:“你又不是女人,你怎麼知道。”阿克曼回應:通過觀看可以知道,甚至可以輕微地成為。

也有幾個體驗性的場景:每次她一關燈,影廳太暗了又安靜,我幾乎就和兒子同步睡着,閉着眼睛聽她在房間裡走動,細微的收拾東西聲。睜眼時已經“天亮”,兒子已經走了。兒子反複背波德萊爾時,我也試圖背下來。

我一向認為最好的幽默是語境性的(族群刻闆印象,“粉絲特供”的續集喜劇,或者脫口秀call back,都是在借用或創造小團體,哪怕隻有幾十分鐘,随後調動團體内部的語境,“不足為外人道也”);阿克曼證明了折磨也可以是語境性的。她在前半部搭建起了這個充滿規律的逼仄空間,每頓晚飯時間,白色燈光在餐廳翻來覆去,謀殺後的燈光亦然。那個小孩在最後一次哭得比之前格外響。

一個小時左右我去上了個寂靜的廁所,兩個小時左右我開始用手機打開國泰官網看美國機票。

做家務就是西西弗斯!今天擦了的明天還會變髒。金愛爛在《蟲子》裡也讓家庭主婦發問:“這麼多灰塵是從哪兒飛來的,構成這個世界的粒子究竟來自何方?每天擦每天掃,還是無法徹底清除。”是的所有勞作都很痛苦但有的勞作比其它勞作更加痛苦。直到新鮮的血迹弄髒了衣服和床,這一次她看着巨石滾落,再也不去推了。

看這片想到有一次我和我媽逛街買衣服付錢的時候她在櫃台前用手機填寫商場的會員信息,我就站在旁邊等着,看她切換輸入法,打字,繁瑣的每一欄,在我們終将結束的生命裡的純粹被浪費掉的一分鐘。我突然覺得特别特别愧對她。

最後謝謝llemx,四個小時《歡樂時光》就是和你一起,這三個半小時《痛苦時光》也是

7.30.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