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政的部分很普通。心理咨询、小孩证人、被告的虚构作品被作为证据等等元素实在都是美国律政剧玩剩下的,参见《捍卫雅各布》。
镜头语言和声音设计也是稳定有效但缺乏亮点。
但剧本实在写得太好了。精准,锋利,恰到好处。

作为一个关于两性关系的文本,讲的无非是两个人自我实现的需求与作为夫妻/父母的家庭权责体系发生冲突,人物设置基本如同《婚姻故事》,但写得远要更好更新更适合这个时代。
桑德拉和萨穆埃尔的地位和人格特征相较于更传统的婚姻模式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写,但又并非是彻底的颠覆。两个人几乎平分了“男”与“女”的刻板印象。
萨穆埃尔如同一个最厌女的文本中的妻子那样歇斯底里,观众听到那段录音结尾时,脑海中想象的一定是丈夫恼羞成怒后对妻子拳脚相加的场面,但真正动手的那个“家暴男”却是桑德拉,并且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萨穆埃尔从未对她动手。“出轨男”,“剽窃妻子作品又理所应当地享受妻子服务的作家丈夫”,都是她。
也许有一部分观众会认可桑德拉的自我辩护。但首先,这是自我辩护,尽管质问她的检察官刻薄又滑稽,可是也正如他所说,我们可以相信桑德拉一直都是个情绪稳定体面有教养的好人,唯独那么一次爆发动手打人,就刚好被录下来了吗?又或者,如她所言,她在儿子出事那年有好几次没有上床的精神出轨,但她的丈夫知情,她足够“坦诚”,而她后来肉体出轨的“唯一一次”也只是和同一个人做了两次而已,并且她“需要这么做”从而让生活move on,这样就把她的不忠一笔勾销了吗?甚至她是何等不经意地提到萨穆埃尔发现她出轨是因为看了她的手机,娴熟地调用起男人那套“我老婆很神经质”的话语。

但剧本在做出了以上反写之后,依然忠实地呈现了桑德拉作为女性的困境。
即便在全片最核心的吵架戏中她看起来情绪相对来说更稳定,占了上风。但细究起来,她其实依然在方方面面受到了丈夫无孔不入的侮辱。萨穆埃尔赶走她的采访者时播放的是有辱女色彩的皮条客,而如她所言,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吵架时他的底层逻辑其实还是在用一套陈旧的婚姻分配模式来指责桑德拉的不服从,尽管其实是桑德拉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家乡,像任何一个传统婚姻故事中的任何一个嫁出去的女人那样。
在更多的时候,他们的自我中心,那种归咎于对方的倾向性,其实不分上下。

或者说,根据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我们,作为局外人,依然没有足够的依据去对他们进行审判。正如桑德拉一再强调的,观众看到的是他们的矛盾最尖锐的部分,是被放大和扭曲的部分,而绝不是生活的全貌。她有关于他们生活的全部叙述,可以全部真实,也可以全部虚假,他可以既是她的灵魂伴侣又被她杀害。一切皆有可能。
生活是不讲证据的。一切叙述都带有自我维护的本能。而在法庭这样一个场合,一切的文字、声音,人们一切的语言,最后都被抽象成关乎谎言、仇恨或死亡的符号,供那些自欺欺人的证人、自以为是的陪审团、手握权力却不得作为的法官们随意拉扯摆弄,像玩具一样,拼凑出他们想听到的“真相”。
借用血点完成死亡的塑形,借用胶带完成空间的置换,狗的呕吐物可以是自杀的明证,关于生命的教育可以是预留的遗言。一个家庭的苦痛最后只是成为媒体的狂欢。
我们最该完成的,是对审判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