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2020年底,受疫情影响,彼时作为演员的李鸿其(演员作品《醉 · 生梦死》《地球最后的夜晚》《风平浪静》等)减少了一些片约,而这也恰好成为了一个契机,让他有机会作为导演去创作一部影片。

三年之后的此刻,在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周”(Settimana Internazionale della Critica)单元,他执导并主演的影片《爱是一把枪》完成了世界首映,并将与各个竞赛单元亮相的长片处女作一同竞逐“未来之狮”(Luigi De Laurentiis)奖。

影片故事聚焦刚刚出狱的台湾青年番薯。他不顾身边人的反对,在海边满足地做着不挣钱的小买卖。然而负债累累的母亲,帮派兄弟“帽子”和从未见过的老大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又将他拉回到过去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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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带着这种闷在心里的情绪,采访了导演李鸿其与制片人之一单佐龙(制片作品《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两位从合作的缘起,聊到创作的过程与此次威尼斯之行的种种。采访过后,从威尼斯的小巷中走出,看完片的那种不知如何反馈多少得到了一些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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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佐龙
制片人

Q
现在我们正在威尼斯主岛,坐在我身边的是作为导演的李鸿其以及制片人单佐龙,两位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李鸿其:大家好,我是导演李鸿其,以前都说演员李鸿其,今天说的导演。单佐龙:大家好,我是单佐龙,是电影的制片人之一。

Q
两位是否可以分享一下这次合作的缘起,如何认识,以及如何互相做了这个选择。

单佐龙:这个要回溯到很多年前,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台北,跟毕赣导演一起认识他,当时鸿其刚演了《醉 · 生梦死》,然后因为看到里面的一张剧照,当时《地球最后的夜晚》就邀请他来演,所以是这样认识的,后来就正式合作上了。其实他很早有跟我说过他要自己做导演拍一个东西,跟我聊他的故事,但那时候我也没听明白(笑);直到21年他真的来找我了,而且给我看了一个70分钟的粗剪版本,那个时候我就完全被打动,觉得他是真的要做电影,不是在开玩笑。

Q
此次影片是否是一个小规模的剧组创作?

李鸿其:是,我们最早其实就只有五六个人,一个录音,一个摄影,一个制片,然后演员和美术。但由于那时候刚好疫情比较严重,我又卡到了另外一部戏要去重新拍,就等了两三个月。最终还是觉得不行,我们必须得要拍,所以又多找了五六个人,然后集中把故事拉回我的老家,所以你现在所看到的房子场景都是我亲戚家,包括他们工作的地方,但电影呈现的一些夜店都已经是疫情开放后我们才补的。

《爱是一把枪》剧组

Q
之前一些访谈制片人做过一个比喻,说现在很多短片它有点奢侈品的感觉,或者说制作短片或长片的时候都有一定的预算要求。但无论是《路边野餐》还是《爱是一把枪》,都有着很不一样的制片方式,想请制片人聊一聊这种制作的特点以及自己的看法?

单佐龙:其实像《爱是一把枪》和《路边野餐》都是不太能复制的独特案例。21年我们看完《爱是一把枪》的demo之后很受震动,因为里面有非常高辨识度的东西,然后我们就决定说继续拍。相当于22年又拍了一期,整个项目的规模和制作看起来很小,其实周期也挺长的,前前后后也有快三年时间。李鸿其:第一期总共拍了13天,第二期又补拍了10天,但有趣的点是,我们在跟剪辑师讨论的时候大部分又用回第一期。其实最早我想把很多切碎的镜头正常拍,但发现好像那时候的状态没办法再复制一次,所以有很多技术瑕疵,现在所呈现的基本上都是第一期拍的,有一点可惜。

单佐龙:但那个其实是很多处女作很宝贵的地方,它最宝贵的东西永远是在第一次当中发生的,第二次即便有再充足的资金,做再多的准备工作,你会发现出来还是第一次的东西是最好的、最宝贵的。

Q
能否从⻆色设定上来聊聊,作为导演和编剧如何创作的这样一个人物?

李鸿其:用我自己现在的状态,我觉得好像生活中更多的东西,它是很被动的,不论是生活上、经济上或者是跟人的关系。所以这个创作比较像是我看见身边人的一种状态,励志的人是有,可是更多的好像就是发生什么事只能逆来顺受。我在拍的过程中是有很明确的一种感受,就好像朋友之间的分享,我听了虽然不理解,但是我好像能感受到对方一种真实的东西,那种真实的东西是没办法被解释的,就如同为什么某些人做的一些事能理解,可是又好像没办法解释它。包括看电影也是一样,我自己的观影习惯是我不喜欢听你跟我解释,它有一点像是我们走在路上看到一群人发生一些事情,冷忍地看着他们,然后让他们发生,所以整个创作的角度会是这样。

Q
关于旁观视角会让人联想到影片整体的视觉设计,在《爱是一把枪》中,摄影机放在了很远的距离,我们看到的是主角们的整体状态以及与周边环境的关系,这是否是创造这种距离感的一种方式?

李鸿其:对。其实我们在写故事的时候是有很多版本的,明确的台词都有给到演员和制作,因为一定要有美术设计场景。有时候我说的这个“没剧本”的概念,意思是我们原本希望在某一个地方拍,拿开场戏来举例,那天下大雨,尤其我们又是小成本,没法等,所以就势必要把它拉上来(改变拍摄场景)。可拉上来的时候你会发现故事必须得改,我们就只有交给环境,所以这个东西到底好或不好,最终就只能现场发挥。然后我再举一个更有趣的例子,电影里面出现的长辈或者是同学都是我真的同学,他们聊的话就是他们最近所发生的事,所以很多时候我就是坐在一边,他们就自然聊他们的。你会发现这台词是不可能写出来的,包括房子很贵、房贷压力等等,因为他们就是真真实实的当代年轻人,所以其实拍了很多版本,有拍了十七、十八遍。

Q
确实是蛮不一样的一种与素人演员的沟通方式,并且也很依赖于实际拍摄的环境和条件。

李鸿其:对,有一点像纪录片的味道。然后说为什么有时候会使用那么久的长镜头,主要原因是可能没办法再拍第二遍,我不可能再给特写,很多状态是很难复制的。

Q
那说到表演,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你初执导筒,并且还是自己主演的体验?相信既有一些有趣的点,也会有一些困难。

李鸿其:一定会有。首先就是,我们团队几个主要核心已经拍了很久,但是疫情期间我们前四五十分钟的素材必须得停止下来。我补充一下,之前我们拍摄是一个礼拜拍一天,就是大家放假了我们就去拍,谁有空就谁来拍。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前面拍了半年,在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像朋友一样了,太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所以有这样的一个默契前提下,在真正拍那个十三天的时候,我们就很自然地交给对方。同样地,我觉得作为演员,在这样一个聊天,这样一个剧情里,看“你是不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人”,这个就决定了对或不对。还是以这种感觉,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对的Take。然后我觉得他们已经聊开了,我再回去看(回放),再给演员看,“你觉得你喜欢你这样吗”,再给摄影师看,“你觉得ok吗”,大家ok,那就好了。

李鸿其:其实就是想要比较纯粹一点,当初喜欢电影跟想拍电影都是希望往这个方向去走。

Q
那无论是创作方式,还是整体的风格基调有没有受到一些电影导演的影响,或者说参考?

李鸿其:我觉得我们在拍摄的时候,最终你不能去参考任何片子,到了一个场景,你就是想拍这个角度,就自然而然了。那时候有跟《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摄影师聊过,他跟我分享说可能每一个地方的人都有一双眼睛,然后这一双眼睛可能是看事情的一个角度,它会有一个最适合的方式,所以我们就按这样的方式给它拍下来。

Q
这部电影有着非常细致与强空间感的声音质感,这种设计更多的是在前期拍摄时的设想还是后期在跟声音团队沟通的过程中创作的?

李鸿其:最早拍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因为有时候我们在观察一件事情,就如同我现在在看隔壁的人,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我好像可以从他们肢体中得到一些讯息,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更舒服的观影方式。

Q
那想问一下两位此次来威尼斯,得到观众对故事和风格的反馈大概是怎样的?

单佐龙:过去六年在世界上最重要的电影节的首映,一共三次,有两次都是和他(李鸿其)在一起。第一次是洛迦诺,第二次是18年在戛纳,第三次时隔那么多年又回到了三大。我昨天把外媒评论都发给我们的剪辑指导,他跟我说他有得到很大的反馈以及一些对他的剪辑来说有新的启示意义的东西,他觉得非华语观众尤其是欧洲观众其实看的还挺仔细的,有很多在创作的结构过程中埋下的伏笔他们都能够看出来,甚至还看出一些言外之意。所以我总体感觉外媒的观感还是非常好的。李鸿其:在看首映的时候,因为又成长又进步了,总是觉得当初应该这样拍,声音应该这样做等等。Beatrice(Beatrice Fiorentino,此次国际影评人周单元的选片人)就跟我分享说其实在选片的时候她很累了,因为一年有好几百部甚至好几千部会给他看,可是(《爱是一把枪》)传过去的时候他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什么,可是他觉得有一个真实是打动他的。那这个也就是我当初想拍的一种状态。我很常说,看电影就像出国一样,我到了当地,我看到这些人,他们做了什么事,我就可以理解他们背景大概是怎样的,我是享受这一点的。有时候跟观众要是诉说一个概念,有太多的书、电影已经说得更好了。那我们其实就好像是分享一种“气“,一种感受给大家。

抛开书本:蛮明白的了。感觉这些是你最在乎的,或者创作中比较特别的东西。李鸿其:有时候拍电影的时候我们会变得很敏感,就像朋友之间聊天的时候一样,我们会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好好地观察他,陪伴他,大概是这样一个蛮温柔的感觉吧。抛开书本:好,最后恭喜两位带《爱是一把枪》来威尼斯首映,也非常感谢两位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