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今天重看本片后的一些想法与思考。
一,
从《警察》到《同义词》的这8年来,拉皮德的电影语法在不断精进:在荒诞感得以保留的情况下,超验感慢慢反客为主,每一个讽刺点都被精准地安放在传统情节剧脉络中的空白地带中。
为了帮助观众将观看角度从整体剧情为主转化为局部情节为主,拉皮德既做出了改变,也作出了牺牲。改变在局部细节上的构建(镜头语言,人物动作/台词等),牺牲在电影的故事性及节奏方面。这也是为什么超验感和设计感对于拉皮德的电影如此重要的原因,它们是让讽刺找到落脚点的方式,也是让电影本身成为一种政治武器的有力手段。
《警察》作为拉皮德在世界影坛崭露头角的处女作,其实已然具备了以上所提的特征,只是缺乏一些后期作品如《教师》中摄像机的实体化与在场感,以及《同义词》中的POV运用等具有强设计感的手法。然而,拉皮德为这部电影注入了强大的荒诞感,以至于它们在人物和情节内部形成了浑然天成的超验语境。这一点与范霍文的部分作品较为类似,观众在《她》中可以感受到角色塑造的失真如何让整部电影轻触但不滑向女性主义文本,也能在《星河战队》这种好莱坞类型片中意识到范霍文是如何利用类型片中常见的人物脸谱形象带出荒诞感,并逐步实现对军国主义的强烈讽刺。
二,
正如其他优秀电影作者一般,拉皮德只抛出问题,而至于立场选择或如何解析的问题则完全交给观众自主思考并产生结论。因此对本片中两段式结构中的每一处讽刺点进行解读并无意思。对于第一段的警察段落,拉皮德充分展示了如何单纯利用细节构建和局部的留白处理来人工制造危险感,以让人物形象从原本的道德高地滑落至低谷。而对于第二段的左翼分子段落,拉皮德则更注重利用多余的人物与情节消除本应时刻保留的紧张感,并为整个段落增添浓厚的荒诞色彩。
以警察段举例:
本段分别涉及两次具有呼应作用的悬念设置。第一次是利用“草坪对撞”情节前的画外音制造,第二次则是利用“抬椅子”情节前观众与角色的信息不对称制造。两次悬念中间相隔着本段“推卸责任”的叙事核心与主要讽刺点,也因为这样的情节顺序,观众受悬念牵扯而起的紧张感会逐步变为对角色本身的恐惧与不信任。
葬礼后的搭讪环节对性明显的象征就不再加以说明了,选择在女孩表明年龄后剪辑简直再聪明不过了。
以左翼分子段举例:
本段中的荒诞感其实早从父亲执意要去参加活动一刻便开始慢慢渲染了,而这一点也在最后的绑架环节中通过新娘这一角色达到了巅峰。新娘在整场绑架中始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跟随左翼分子一行人行动,而众人对她的无视及她的执意更是消除了整起事件的紧张感。尤其是进入封闭房间后,这个本应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角色完全破坏了危机的氛围。
而到了情节的后期,人质开始占据主动权,将左翼分子手中的枪视为无足轻重的玩具。而左翼分子一行人也只得通过假打,泼果汁等一些无足轻重的方式试图夺回控制权。另一方面,警察获知的左翼分子信息则十分夸张,仿佛对面都是身经百战的牛鬼蛇神,但实际上他们的举动完全与它们的经验背道而持。荒诞色彩开始逐渐加重。
拉皮德对左翼分子中的女性角色的塑造也颇为考究。从先前的对话中,观众能够获悉她出身于富人家庭,但却始抗拒着有对富人及潜在的感情关系。纵使先前被砸车的经历或许可以成为她反抗的动机,但这也无法完全说明与她对周遭事物剧烈的反应。
除此之外,从改了又改的口号宣言,主动让记者进来暴露自己身份等细节可以看出,她,以及其他左翼分子仿佛对自己引发的一切毫不知情,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后续的诸多事情,甚至跑进了一个坐等警方围攻的死胡同。这一切矛盾最终通过一声枪响解决,左翼分子未能抵抗住心理压力,失智后射杀了人质,最终整起闹剧以左翼分子的失败告终。最后的对视环节则是一个对后半段内容的高度概括,即角色立场是否仍然“坚定”并拥有完整的一套自我逻辑。
为什么拉皮德要这样处理?剧作上的留白与断裂的逻辑链其实正是将荒诞感放至最大的手段。观众与人物之间的链接与双方所获知的信息始终未能对称,因此造成了一定的理解障碍。《教师》也有类似的观感:“小孩为什么要向警方告发老师?” 这个问题也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
实际上,在观众逐步发掘细节并跟随节奏思考的一整个过程中,电影已经通过观众的参与与在场达到了100%的完成度。电影本身自然不成为一个整体,因此才会有诸多留白与克制等待每位观众自行补充。而补充的方式便是注意到讽刺点及细节的构建并产生自发性的思考。这又跟如《尽管黑夜》,《自由》等一系列感官电影“接纳观众”的方式不同了。
拉皮德的作品在表面上往往是呈断裂状的,但却又通过所涉及的命题的完整实现了局部段落之间的统一与协同,完全是一种独特的新电影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