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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爆款的背後,有個名字你該知道 qq.com

“坎坷啊坎坷”,談起自己從2019年起創作《山河令》劇本、一路參與劇集制作,再到現在的火爆,小初還是感慨萬千。這是她第一部執筆編劇的作品,2020年的新年,她許下心願,希望作品能夠“順利播出,收視大爆”。

或許,她也未曾料到,“大爆”的形容竟是如此準确——截至發稿前,該劇在獨播平台優酷的站内熱度值最高沖破9998,上線之後,“山河令”及相關劇情讨論的詞條在微博熱搜上居高不下,超話閱讀量累計超過71億,豆瓣8.2分開局,此後一路看漲,至今仍維持在8.6,實現了熱度與口碑的雙赢。

“直到上線前一天,還有人告訴我說,‘這是我從業這麼多年來看過的最爛的劇本’。”她模仿起劇中的武林前輩對晚輩後生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場面,讓談話的氛圍瞬間輕松起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多虧了我們的總制片人馬韬姐和照中兄,‘國風新武俠’的定位給了我很大的空間,全劇組勠力同心,每一個部門、每一個人都不可或缺。”豆瓣剛開分時,她轉發并寫道,“你尊重觀衆,觀衆就會尊重你。”

《山河令》主要講述天下武人争奪琉璃甲,以打開天下武庫、獲取武林至寶,一時間江湖紛争四起,幾代人的愛恨情仇亦被勾連,不僅塑造出從武林各派到朝堂人士的衆生相,更借兩位主演周子舒、溫客行在亂世之中打開心結、彼此救贖、相知相守的故事,為“武俠劇”這一類别帶來了新風。兩位主演張哲瀚、龔俊層次分明、情緒飽滿的對手戲,行雲流水的武打畫面和高潮不斷的情節,令不少觀衆直呼“上頭”。

編劇以文字織夢,這出“江湖夢”的背後,是一位創作者對于描繪人物和情節的審慎考量,亦離不開多年的文學積累與熱愛。而在“江湖夢”之外,更核心的地方,更可窺見一位創作者的“初心”與“野心”。

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任何一部成功的作品,都離不開飽滿立體的人物角色塑造。在《山河令》中,溫客行既是鬼谷谷主,又是年幼父母雙亡、背負血海深仇的孤兒;周子舒則是因四季山莊覆沒心生愧疚,進而放逐自己的天窗首領,“雙向奔赴”“互相救贖”的關系設置,又進一步帶出他們身上不為人知的一面,角色的複雜程度也進一步加深,戲劇的張力也得以凸顯。

“溫客行一開始是把自己禁锢在黑暗世界裡的。但他對自己“鬼主”黑暗人格的認知,其實像是一根筷子放進水杯産生的折射,并不完全準确,他的本性仍然是純良的。在這段漫長的旅程中,諸如顧湘對他的情感、高盟主和安吉四賢的死,先後像在蛋殼上敲出裂縫那樣悄悄瓦解着他的自我封閉,最後,周子舒出現了,他把天窗打開,讓陽光進來,允許溫客行内心善良的本性重見天日。”

對周子舒而言,他身負七竅三秋釘出走天窗後,本已決心不再問江湖事。卻為了老漁夫的義氣之囑托,擔起護送成嶺的重任,甚至“破例”收他為徒。在小初眼裡,周子舒是理想的戰友,一個溫柔且強大的人,“一個真正精神強大的人,在道德層面對自己要求是很高的。周子舒從來不找任何理由為自己開脫,會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從來不去說或者去抱怨,因為抱怨是屬于弱者的。”

周子舒有一句台詞寫道,“是我倥偬一生,一事無成,活成了個笑話”,這似乎就像《辛德勒的名單》結尾,辛德勒拼死救下那麼多人,本應心安理得地迎接所有人的鮮花和掌聲。但他反而在這個時刻被痛苦擊倒。他的心中沒有空間容納對自己成就的驕傲,反而全是為自己當初沒能省下一件買大衣的錢、沒能再多争取一些時間再多救一個人而懊悔不已。“我不敢說周子舒和辛德勒一樣,但正是因為周子舒有這樣高度的自我要求,才帶來那麼燦爛的人格魅力,讓溫客行和更多人想要追随。”

雙向奔赴的知己關系,使得二人之間情感線的鋪陳也有别于以往,因為“他們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達到了至交好友的高度,如果再強行制造内部矛盾就不太現實,我盡量多用外部的矛盾,來營造戲劇沖突。其實,他們之間唯一的核心矛盾就在于,周子舒不在乎溫客行是鬼谷谷主,而溫客行本人非常在意這一點。”

除了兩位男性角色,女性角色的塑造亦成為這部雙男主劇的亮點。在改編時,小初大膽将原著中“喜喪鬼”這一角色改寫成女性,取名羅浮夢,“這樣做一是為了增加整體女性角色的比例,二是可以銜接起溫客行、老鬼谷谷主、趙敬、蠍王等人,避免各股勢力各自為政的局面出現。更重要的是,用喜喪鬼這一角色的存在給溫客行被帶至鬼谷後的生活一點基于現實邏輯的解釋和一點亮色。”

顧湘愛得叛逆,柳千巧愛得執着,羅浮夢愛得決絕,從青春時初嘗愛情時的懵懂與叛逆、長大後對愛的奉獻與割舍、再到中年時對愛情更為清醒卻痛苦的認識,三位女性角色承擔了更為清晰的情感構建。“我不是那麼激進的女權主義者,但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一生要為各種各樣的女性書寫故事,然後用盡可能公允客觀和克制的态度去展示給觀衆。我希望我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的,而不是一個平面的NPC。”

“天意弄人”,則是劇情發展層面的重要主題,當看似萬無一失的周密計劃敗露,人要如何面對?當被最最悲慘、最不公平的命運打壓,又該如何選擇正确的道路?“權謀隻是表面,我沒有那麼喜歡鼓吹權謀的精密和套娃的技巧,因為實際上沒有人可以算得那麼環環相扣。一個人太過精于算計惡念,反而容易反噬到自己最在乎的東西。”随着劇情推進,溫客行為實現計謀假死、周子舒拔釘替溫客行複仇上。這一劇情設置也引來劇迷的熱烈讨論,甚至不乏溫客行“人設崩塌”的聲音。對于此,小初也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這一切實在太過冒險,溫客行覺得周子舒定然不會贊成讓自己冒險和蠍王與虎謀皮;其二,溫客行一直不希望把周子舒和四季山莊扯入自己仇恨漩渦,之前葉白衣與周子舒的交手更強化了這種意願。這個時候,溫客行最大的願望就是周子舒能夠在大巫的治療下完全恢複身體。對于兩個成熟的男人而言,他們相識之前的因果冤孽,應由自己去獨立解決,再幹幹淨淨地重啟新生。

還有一層外因是,在溫客行的計劃中,周子舒本來絕對不會出現在白鹿崖,他想在自己解決完一切之後,徹徹底底告别鬼谷谷主的身份,以四季山莊二弟子的身份見周子舒,将一切遺憾和錯失重續。

但計劃總是百密一疏,他算漏了時間差,沒想到張成嶺已知溫客行身份這一事情會通過阿沁萊而傳到周子舒的耳中。對此,劇中有清晰的地理位置呈現:他們那時在西北的晉州,而青崖山大概在四川那一帶,地理位置上要相隔幾個月,古代沒有微信,也不可能坐火箭坐飛機,這種地理位置的隔絕使得溫客行認為,周子舒會安心在七爺和大巫身邊養病,不可能會知道他安排的一切。”

周子舒在天窗中的算計反噬到了四季山莊八十一人和自身,趙敬的陰謀反噬了自身和蠍王,溫客行的假死計劃則反噬了他最好的朋友。假死,其實是溫客行改變原本目的後的補完計劃。貫穿全劇的根本陰謀是溫客行“與濁世共焚”的決定,也就是用琉璃甲挑動“正邪相殘”的大計劃,之後種種都是由此産生的連鎖反應。即使溫客行在白鹿山想要刹車,想要糾正過去偏激的自己,惡念既生,他還是必須付出代價。反噬不會止步于高崇、安吉四賢、周子舒,而是最終反噬到了顧湘和曹蔚甯身上,造成溫客行的終身遺憾。所有的惡念必遭反噬,這是整個劇的價值觀核心設定。

“互相救贖”與“天意弄人”像左膀右臂,又互為表裡,一手圓滿了人物關系内核,一手為情節發展埋下主線。無論是溫客行得知周子舒命不久矣後,雨中折蕭,泣歎與他的相遇和自己的一生都是“不合時宜”,還是兜兜轉轉之後,周子舒才發現溫客行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同門師弟,“陰差陽錯從他們的前史就一直在重演,其實是非常殘忍的,我自己也很心疼。所謂的‘虐’,就是虐在這裡。”

而34集衆人慶功後,溫客行醉酒的戲則将這種虐心推向極緻。他走進周子舒的房間,趁着醉意對周子舒大呼開心,“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開心過”,“可是他不知道他最在乎的人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這一段戲,真是虐得我身心舒爽,看一次哭一次。”她描述自己追劇的感受,“因為最大的悲劇,一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你看,另一個則是描寫人在命運的碾壓面前如何掙紮。所有個體的努力在悲劇命運面前不僅微不足道,甚至是可笑的。你越努力,隻會把你自己與悲劇的距離推得越近。”

《山河令》中,小初也特意設置了多個情感對照組,試圖通過溫客行與周子舒、顧湘與曹蔚甯、趙敬與蠍王、柳千巧與于丘烽等等,來盡可能多地探讨情感關系的類型。“我希望觀衆可以通過我的書寫和延伸,在這些情感關系類型裡面看到一些東西,比如說警惕PUA,比如羅浮夢對小三的态度,柳千巧對待與辜負者虐戀糾纏的态度等等”。

但至于問到,千巧最後是忘記了一切還是清醒地刺下那一劍?蠍王對趙敬的真心尊敬和刻意谄媚究竟各有幾分?這一切并沒有标準的答案,“我寫角色和情節時,喜歡留問句,而不是肯定句。問句是給觀衆的留白,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解讀。這種表達方式是我比較喜歡跟觀衆溝通的态度。”

請從絕處讀俠氣

晉王目送周子舒離開時的《臨終詩》,溫客行的“布衣之諾,設取予然諾,千裡誦義,為死不顧世”點出周子舒身上的俠義精神這段話出自《史記》,形容流雲九宮步“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等選自《洛神賦》……大量的古風台詞,不僅做足了“國風新武俠”的氛圍,也讓看過《山河令》的網友紛紛表示,借台詞又重新上了一堂中國古典詩詞課。

大量的化用與用典足可見小初對古典文學的底蘊與積累,除了台詞,人名上她也做到盡力取自詩詞,“幾乎都是信手拈來,為了貼合劇情而臨時抱佛腳地去查的話,太費事啦,”談到台詞創作,小初有點小得意。除了古風台詞之外,“小嘴叭叭”“糟老頭子壞得很”等流行語也用得讓人會心一笑。

“這也是我的創作風格,畢竟電視劇是現代人用現代思想、以現代形式去诠釋的古代故事,一味追求台詞中不能出現現代漢語詞彙,甚至精确到該是什麼朝代就用哪個朝代的表達,有點緣木求魚——我在這裡對‘現代漢語’的定義是,絕對不能出現舶來詞。如果不确定,我會特别去查,一直到确定為止,除此之外,其實沒有特别限制。比如說像‘舔狗’‘糟老頭子壞得很’,這些詞彙放到那個情境下是完全不違和的,這也是一種與觀衆的銜接,畢竟我們這是一部2021年的劇嘛。”而像“烈女怕纏郎”,則完全是一句古歇後語,“當時就這麼寫出來了,我覺得還蠻貼合的,哈哈。”

7歲開始看金庸、9歲開始看古龍的小初,随着古典文化于心中悄悄氤氲、發酵,“江湖”與“武俠”的真正底色是什麼也在腦海中逐漸清晰可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武俠也好,江湖也罷,你來我往中,不變的是人情世故;刀光劍影間,可貴的是俠骨柔情。

她提到知名武俠小說作家小椴的那句詩——“請從絕處讀俠氣”——她特别喜歡,“這個不就是武俠的核心價值嗎?就是那股俠義精神,把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投在時代背景之下,在非常絕望的境遇之中,讓他們迸發出最強烈的生命能量,不管是喜歡通過詩詞寄意的文人,還是處于現代生活的我們,這種自由的灑脫與追逐是跨越時空的,也是永恒的。”

講到這裡,小初的眼神裡開始煥發不一樣的光彩,“我特别喜歡的一部劇叫《巾帼枭雄之義海豪情》,真的好喜歡啊!那是真正的大女主,我有時間一定要寫一部這樣的劇,你覺得那可以算是武俠嗎?表面上看其實不能,對不對?但是其實它的精神内核跟武俠是一脈相承的,隻是時代背景不同,刀劍換成了洋槍洋炮,但講的仍然是一個‘義’字。”

她甚至還提到去年轟動全國的張玉環和宋小女,“你說他們之間還有愛情嗎,這個我無法斷言,但肯定有俠義,她那麼堅持地上訴,十幾年,這就是一個武俠故事裡才會有的極緻浪漫、純粹的俠義精神,用廣東話講,就叫‘捱義氣’。”

《山河令》的定位在“國風新武俠”,不僅承接了這份“義氣”,也傳遞出一份家國情懷。在傳統意義上,“俠以武犯禁”是重要的母題,是平民階層對控訴封建社會不公的窗口,但是新時代的武俠則更多側重“俠文化”跟“廟堂文化”的碰撞,周子舒與晉王、趙敬對封侯的渴望、蠍王和段鵬舉等等或對抗、或交易,“都是一種微妙的平衡和牽制,沒有打打殺殺、動不動就血流成河那麼激烈了。”

小初也表示,自己也不太認可這樣非黑即白的價值觀,甚至“複仇”本身背後是否有意義,都是值得讨論和深思的事情。“按照溫客行原本的計劃,是讓整個中原武林和鬼谷同歸于盡。但即便如此,他心中的仇恨還是不會消解,因為仇恨本身就是無解和無常的,它不可能成為獲取正義的手段。換句話說,隻有跟心中的仇恨和解,才能取得心中的正義,溫客行最後,其實是跟心中的仇恨和不公的命運和解了。”

而大結局更有另一番深意。周子舒和溫客行集齊琉璃甲、打開武庫後發現,裡面藏有的江山永固的秘密,竟是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這本農學巨著。“這也是在一開始就構思好的。片中也提到沙陀族入主中原的經過。江山永固的秘密之所以在食糧,也是因為曆史上促進民族融合的曆程告訴我們,資源充足,方法得宜,親如一家的‘大同世界’是可以實現的。

包括道家所向往的理想生活,也是與天地同化,與自然和諧共處,這是我個人理解的理想境界,所以可能會在我以後的作品裡面傳達出這樣的精神:出世又入世。”

且放白鹿青崖間

13歲開始逛武俠小說論壇,和同期的武俠小說創作者打成一片,16歲時出版了人生的第一部詩集……從小,“創作”在小初的人生的價值觀中就占據了高位。後來,她遠赴約克大學學習,拿下心理學與大衆傳媒兩個學士學位,畢業後,卻誤打誤撞地進入一家金融機構工作。

“我當時在溫哥華的一家投行上班,國外的升職體系相對來說比較固定,當我做到一定位置後,就沒有任何的上升空間了。我得在這個位置上要一直做十到十五年。雖然那份工作不算繁重,很少加班,薪水也算可觀,但我做得并不開心,因為沒有什麼追求,對我來講,是一種極大的空耗。”講到這裡,一直侃侃而談的她停頓了一下,忍不住自嘲,“這樣說真的……太凡爾賽了!”

也是在那時,她清晰地意識到,“創作”還是唯一能讓自己有原生驅動力的東西,經過一番思考,她辭掉投行的工作,進入紐約大學電影學院,攻讀導演系碩士。

“這個專業的上課節奏很快,兩年的課程壓縮在一年的時間,我們每個禮拜上6天課,一上就是一整天。”高強度的學習節奏,也把這個行業的運轉法則深深地刻在她的心裡:“就是尊重,你必須尊重行業的規律,必須尊重所有崗位的人員,工業體系的運作離不開每一個人。隻有所有人都默認這樣的規則,才能有默契和溝通的基礎。”

她回想起拍攝學生作業的過程,曆曆在目,一個禮拜隻能睡3個小時,其餘時間都用來寫劇本和分鏡,由于自掏腰包,資金來源相當有限,但必須滿足12小時工作制、現場飲食等等行業最最基本的要求。想在劇組餐食上省錢,就隻能在淩晨3點去超市買來食材自己做給全劇組吃,“還有必須提供的熱咖啡,太貴了,我就去7-11買10杯超大杯的咖啡,然後用20個中杯來裝,這樣我就可以花10杯的錢擁有20杯咖啡,哈哈。”

雖然看起來苦,但這都是最最基礎的,“因為你如果違背這個行業的慣例,最後的作業是絕對不會過,老師們會根據一個清單來細緻檢查,如果有不滿足項或者投訴,這作業會被直接退回。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在每一個人還沒有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把這種規則意識和尊重刻在腦海裡。”

後來,小初開始跑劇組,做制片助理,也參與過獨立紀錄片的制作。多年海外求學和和生活的經驗、學生時期拍攝的經曆、投行的從業背景,使她總能夠輕松解決旁人看似棘手的問題,順利敲下旁人談不下拍攝場地。

“但其實我還是無法接觸到創作的核心,因為沒有人會願意為一個中國女孩的寫作夢想而買單,真的,沒有人。”3年前,她決定回國。

“不為灑出的牛奶哭泣”,是小初的人生信條。“當初我下了很多勇氣去做這些決定,那麼既然做了,我就不會後悔,所以盡管回國後從零開始,做了很多看似有的沒的事情,但我不會被打擊和壓力磨損掉我的意志。因為我是主動放棄了那麼多走過來的,我對自己要做什麼非常地自信和一往無前。記得有人問過我,你放棄了這麼多,如果沒有成功,怎麼辦?我說我不可能不成功。”說到這一刻,她仿佛就是武俠小說中志要成就一番事業的主人公,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學院對遵守行業規矩變态般的要求和輾轉美加的求學經曆,确立了小初工作“永遠不要帶有指導性去工作”的信念。雖然常說“劇本乃一劇之本”,《山河令》劇本創作時,她仍格外注意,要為導演和演員的二三度創作留下足夠的空間,“相比較用鏡頭語言的形式,我比較喜歡用文學語言形式來傳遞氛圍和某場戲的感覺是什麼樣子,這樣就會留出空間,給予各個部門足夠的尊重,他們就可以有想象的餘地,不會被框得很死。”

如她所願,這樣的處理方式真的或直接或間接地激發出了創作的火花。第12集中,一個俯拍周子舒和溫客行在街邊曬太陽的場景,令不少觀衆直呼“封神”——“這個鏡頭設計是導演和演員配合的神來之筆。我在劇本當中想要傳遞的就是他們在茫茫人海,人來人往中曬太陽的超然和悠然,用太陽這個浸潤式的意象傳遞‘抓光’的主題。導演在理解到這些信息的基礎上,延伸出了更好更精彩的鏡頭設計。”

“感恩”,是她反複提起的與劇組其他成員合作的感受,不僅僅是與三位導演的合作,“像張哲瀚和龔俊。最終這麼好的呈現是建立在他們對劇本的喜歡,入戲和對人物的共情基礎上的。”

“溫客行看似邪氣,内在卻如水晶般剔透,這是沒有辦法演出來的,就要求演員自身的氣質要與角色的脆弱感和無邪感高度契合,他所有的殘忍也好,自卑也罷,都帶有讓人憐惜的孩子氣。就像孩子不小心折斷了蜻蜓的翅膀,拿着斷翅,自己也很無奈、害怕,你沒有辦法去責怪他。就這個特質而言,龔老師就是最完美的溫客行,沒有之一。”

相較于溫客行的外放,周子舒的心思細密、喜怒不形于色則是另外的诠釋難度,“他需要一些非常複雜的技巧來處理情緒的過渡,”小初直言,“舉個例子,溫客行說漏嘴長舌鬼那場戲,周子舒的反應,張老師就做得非常到位。因為那一瞬間他既有‘你終于說了’的一點點震驚,印證了他之前的一點點懷疑,但又有點小得意和好笑——‘這小傻子還不知道他說漏嘴了’——這些情緒統統都不能表露得很明顯,是要收着的。他能用一個表情就把這些很微妙的情緒表現出來,真的很厲害。”

為全劇一手操辦服裝的韓廣仁,也在前期籌備中與小初多次交流,吃透了劇本和角色,設計出一系列配色大膽,又完美契合角色在不同階段的心境的服裝,沉郁感十足。“周子舒的乞丐裝面料是韓老師團隊自己織出來的。他想要一種輕薄飄逸的面料,又要足夠松垮,又有一種水洗過好幾次舊舊的質感,看起來又不能太貴。市場上的面料都滿足不了韓老師的精準需求,所以服裝團隊就自己動手織。又比如角色服裝色彩的過渡,就是在暗示角色在當下情節、階段中的心境。”

“你尊重了觀衆,觀衆就會尊重你”,或許這幾句話不僅是創作的法門,也與人與人相處之道曲徑通幽。

一部作品終究要面向觀衆,接受觀衆的審視。創作者既需要引領觀衆的審美,同時大衆的精神需求同樣不可忽視,對此,小初也有相當清醒的認識,“我本來是做Marketing出身,在做劇本時,有時像一個産品經理,或多或少考慮到破圈的潛質是什麼,尤其是面向大衆的商業屬性比較強的項目,我一定會把這個想明白,再去創作。”

也正因如此,她對自己定位更傾向于“文藝工作者”,在她眼中,真正的藝術家和文藝工作者的概念不能完全劃等号,“有些藝術家是自我選擇與觀衆割裂的,我覺得這并不是我向往的選擇。可能真正的藝術要負責先鋒,負責深刻,因為藝術家的存在對社會産生的是推動性和警醒作用。而我們文藝工作者更像是給藥丸包糖衣的人,是負責銜接藝術和娛樂消費,介于兩者之間的。如果道理艱澀,如果真相殘忍,那就先包一個糖衣,先讓觀衆接受,然後再潤物細無聲地傳遞價值。”

拿《山河令》來說,“救贖”毫無疑問是最核心的部分,“國風新武俠”作為外殼,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苦大仇深的氛圍,帶來幾分快意恩仇的豪情,也為這幾年略顯疲軟的武俠劇市場注入一劑信心。“電視劇是一個大衆娛樂産品,這是根本上的不同。既然是這樣,那就不要貪多,首先要滿足娛樂和消費的功能,然後再顧及到一部分社會工作者的責任感,把對社會的認知、認為正确的價值觀包裹在裡面,尤其是對那些三觀還沒有成型的青少年,一定要考慮對他們的影響。”

當然,在面對各種需求甚至是阻力時,如何謀求平衡、如何取舍訴求,也是藝術家和文藝工作者都要面臨的亘古難題。小初也坦言,“包糖衣”的過程非常難做到,“但一定要盡力去做,如果創作的那種真誠的心會被其它東西打磨掉的話,這隻能說明說明還不夠堅韌和虔誠。”

“是對什麼堅韌和虔誠?”

“是對創作的初心,對真正想表達的内容。要對它有信心,這樣才會去呵護它,外在的商業操作隻是一種輔助。”

談到未來的創作計劃,小初表示,下一部戲還會和《山河令》的制片人馬韬繼續合作,手上也已經有在開發中的三四個電視劇項目,而她真正的心願,是期待有一天自己在電影片場,手執導筒,“但你懂的,人都會有一種fear to success的心理,可能是由于心理壓力比較大,或者是太重視,太想要把我想要表達的東西傳達好了,才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成熟一些,再行動吧。”

在優酷VIP會員迎來大結局的那天,小初在微博上感謝了劇組所有人,也感謝了一直以來支持的粉絲,卻在評論處“破功”,“專注磕糖,忘記卡點”。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這是她的感受,也是本就“坎坷”的創作之路上,所有創作者們自得其樂的最真實的心境寫照。

而當故事落幕,宴席散去,作為創造了那個世界的一份子、一位創作者,又會不會感到一陣失落?

“那倒不會,說實話,劇集的大結局我還一直珍藏着,沒敢看到那兒,”小初笑笑,“因為隻要我不看,它對我來說就永遠都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