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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7年《看不見的客人》上映,票房實現逆襲,豆瓣評分維持在高口碑的8.8之後,奧裡奧爾·保羅的名字,已經與“西班牙懸疑片”緊緊綁定在一起。他的作品以情節上的精巧反轉見長,既意外又合理,觀看的過程猶如坐過山車,無法準确地預知走向,也最大限度地使觀衆參與其中并思考。

《看不見的客人》口碑與票房的雙重成功,讓《海市蜃樓》的引進也順理成章。後者于國内公映時,我曾有幸與奧裡奧爾·保羅進行過一次采訪,在那次短短的見面中,除了那一頭似乎永遠需要花大力氣整理的頭發令人印象深刻外,談起與中國市場觀衆的交流,和他所鐘愛與擅長的懸疑片、以及他的啟蒙希區柯克、阿加莎等人時,言語間的興奮也十分難忘。

結束《海市蜃樓》的創作後,他又轉頭與Netflix合作,改編美國懸疑小說暢銷作家哈蘭·柯本的作品《天堂的咒怨》,推出這部《無罪之最》,集結馬裡奧·卡薩斯、奧拉·加裡多、安娜·瓦格納等等,他們都是保羅過往的作品《女屍謎案》和《看不見的客人》中的熟悉面孔。

劇透往往是懸疑片的死敵,但一刷完《無罪之最》,能清楚完整地捋清時間線索和複雜的人物關系,并試圖“劇透”,仍頗具難度。因為在這部新作中,保羅的野心無疑更大,他不僅僅将為影迷們所熟知的“反轉”風格玩到極緻,不到最後一刻永遠無法預料到結局的走向,并呈現了複雜的人物關系,成功塑造出較以往的作品更為豐富、立體的群像——

無論是試圖擺脫過去牢獄之災陰影的律所主理馬特,幼年時親眼目睹父親自殺場景的探長洛萊娜·奧提茲,以及曾經入風塵的幾位妓女等。每一集片頭的主要人物對過去經曆的交代,與劇集中他們所處的“現在時刻”的經曆或形成反差,或默默呼應,最終一同指向官商勾結未成年人性交易的驚天醜聞,也進一步帶出“天意弄人”“人生若能從頭再來會是怎樣”的思考。

事實上,這并不是Netflix第一次瞄準這位作家的作品。此前,Netflix早已推出根據其小說改編的英語劇集《陌生人》、波蘭語劇集《森林謎案》,這一次,他們将柯本的小說《天堂的咒怨》交到了奧裡奧爾·保羅的手上,于是便有了這一部西班牙語劇集《無罪之最》。據悉,Netflix還将繼續改編他的作品,并制作法語劇集《幽靈天使》(暫譯)。

在追求情節的刺激與捕獲真相帶來的快感上,全球的觀衆總是出奇地一緻,也繼續印證和助力Netflix這家流媒體巨頭“本土化視角打造全球故事”以擴張事業版圖的戰略。

此前,韓劇《王國》的編劇金銀姬曾如此形容與Netflix的合作:“不提意見,隻給錢”,這也得到了保羅本人的間接證實。他并沒有透露這部劇的整體預算與耗資,因為他“隻是導演,隻需要拍片、創作即可,财務部分并不需要導演來擔心和負責”。

《無罪之最》上線短短幾天後,他又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新片的拍攝工作中。他透露,這一部作品仍會繼續和此前合作過的演員合作,女主角為芭芭拉·萊涅,她曾在《看不見的客人》中出演男主角艾德裡安的情人勞拉。盡管如此,他還是在百忙之中接受了我們的采訪,暢聊了本劇的創作和對懸疑片的思考。

談合作緣起:與Netflix合作自由度極高,原作者對改編很滿意

Q: 對于你來說,迷你劇集和電影的創作有什麼不同?

A: 一部電影往往隻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展開故事,但迷你劇則是另一種形式,你可以用更長的篇幅、更大的空間去鋪陳情節、塑造人物。電影也好,迷你劇也罷,它們各有不同,無論是哪一種講故事的方式,也都各有其難點。在《無罪之最》中,我們相當于拍攝了八部電影,時長各為一個小時,或者整體來看,這是一部長達八個小時的電影。對于我來說,這是比拍(普通長度的)電影更為極緻的體驗。這部劇也僅此一季,不會有第二季。

Q: 你的前三部電影均為自己的原創劇本,但這部劇集卻選擇對哈蘭·柯本的小說進行改編。是什麼機緣讓你決定改編這部小說?它哪些地方吸引了你?

A: 是Netflix先給我看了小說,我看完後非常喜歡,便飛去紐約見到了哈蘭·柯本,和他聊了聊小說的創作和我改編的一些想法,也向他尋求了一些建議。他也是本片的執行制片人之一。原作是一個發生在美國的故事,而劇版中我想把它設置在巴塞羅那,要改動的篇幅還是不小的。

但我還是盡量做到忠于原著,因為這部小說包含我認為的一個好故事所應該具有的一切戲劇元素。對于哈蘭·柯本來說,他也比較認可我的改編的一些提議。在我們主創的不斷郵件往來以溝通想法時,他很少直接給出意見,放手讓我們來改,最終呈現的效果他也是比較滿意的。對我來說,改編小說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己獨特的想法,這也是我對哈蘭說的。

Q: 如何确定了該劇8集的體量?為了保證每一集的張力都維持在同一水平,做了哪些嘗試和努力?

A: Netflix在創作方面給予很高的自由度,來讓我自由地安排體量和集數,但畢竟這是一部迷你劇集,不能夠太長。我在捋清楚書中的相關線索後,随即确定了八集的體量。

和小說不同的是,我想在劇中呈現更為全面的群像刻畫,讓每一個人身上的性格和背後的故事都有足夠的空間來展示,而不是僅僅以馬特作為中心。而每一集都以其中一位角色的開場白作為開始,這八個人對基本劇情框架來說缺一不可。我在創作時,必須把自己代入觀衆的視角,既要保證故事線能夠發展,又要确保每一集的人物叙述角度都是獨一無二的。

談創作構思:如何與過去相處是最大主題

Q: 每一集的片頭的人物獨白是劇本創作之初就構思好的嗎?是如何确定哪些角色來做這些講述?

A: 是的,打磨劇集的結構之初,我便決定每一集以一位重要的人物為開頭。這就要求我必須要清楚整個故事該如何開始,最後又該如何收尾,剩下的就是不停地寫:不停地想新的情節,又不斷地推翻它們,又不斷地想新的,循環往複。

通常來說,我會畫各種各樣的劇本框架圖,來讓每一集的劇情走向更為明晰,這樣會讓我清楚地知道哪一集要講述什麼,哪些是要埋好的伏筆;從人物的角度來說,哪些線索是人物已經意識到的,而觀衆又處于何種位置。

《無罪之最》的每一集就像一部短片一樣,看似獨立,卻又與上下兩集相承接,既解開了提出過的謎題,又帶來了新的、更大的謎題,推動着你一直看到最後,才會恍然大悟。

Q: 片中的每個人物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往,他們與過去相處的态度與做法,成為了推動劇情發展的核心,透過他們的選擇和想法,你試圖傳遞什麼觀念?你認為人們該如何與自己過去的經曆相處?

A: 《無罪之最》探讨的是人生的從頭來過。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渴望過重新開始一段人生,有經營自己生活的第二次機會——如果這真的可以實現,你會如何度過?但有時候,過去發生的事情依然會影響現在的我們。正如這部劇的副标題所說的,“沒有人能逃脫他們的過去。”這就是《無罪之最》想要探讨的話題——過往留下的痕迹總會在不經意間浮現,我們必須學會與過去和平相處。就像劇中,每個人看似“無辜”,看似“清白”,實際上背後都隐藏着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但他們必須要面對和解決這些往事對他們的生活造成的影響,才能維持住來之不易的“改頭換面”後的生活。

Q: 該劇的女性群像的塑造令人印象深刻,作為一位男性導演,你是如何做到片中的6位主要的女性形象都如此鮮明的?如何評價Lorena探長和Zoe這兩位對破案起到關鍵作用的女性?A: 我曾經和許多女演員有過合作,在開拍前,我們走訪了一些拍攝地,如警察局、教會學校等等。尤其是,我們也去了一些當地的實際營業的夜店,做一些基礎的調查,來豐富劇本所需的内容和細節。在Zoe偵探和Lorena探長身上我也投入了很多心思,思考該如何更好地刻畫人物,她們的戲份在現場也經常排演很久,力求完美。她們都是非常傑出的演員,非常懂得該如何使自己的表演煥發光彩。

談拍片過程:片場為帶入情緒給演員放音樂,群架長鏡頭拍了17條

Q: 幾位演員與你合作過多次,他們會不會也對劇情的發展和角色的塑造上提出想法?

A: 我總是會為角色挑選最為合适的演員。參與這部劇的演員基本上是與我合作過、且我認為非常貼合角色的。我與他們之間的相處非常放松,基本不太需要磨合,我們都會相互傾聽彼此的想法和建議,隻為了能更好地豐滿角色、塑造人物,賦予其生命。但是,他們并不會參與到大框架的情節的創作上來,以至于影響劇集的走向,這部分的創作由我和我的合作編劇共同完成。

Q: 劇本的多重反轉會不會為演員理解情節與角色造成難度?

A: 所有演員們一開始便拿到了全部的劇本,畢竟這是一部懸疑片,如果他們不事先清楚所有的情節和故事發展的脈絡,理解人物和演繹起來就會相當被動。作為導演,有時候為了利于拍攝,确實是得隐藏一些小心思,但整體的故事大綱是絕對不會(對演員們)有所隐瞞的,所有的演員們都得要很明确地知道故事的走向才行。

Q: 在片場一般如何給演員講戲,使他們給出準确的反應與情緒?

A: 除了基本的走位和排練,我通常會在片場放一些音樂,來帶動演員的情緒,營造(那一場戲)所需要的氛圍。與我一起工作的演員都知道,我在拍攝場景放音樂的習慣。我還會即興創作一些他們不知道,而且劇本上沒有寫出的片段和情節。

Q: 拍攝過程中,哪些戲份的拍攝難度比較大?哪幾場戲讓你印象比較深刻?Olivia和Aguiles在家裡槍戰、最後她從窗戶一躍而下的戲份相當緊張刺激,這場戲大概拍了多久?

A: 實話說,沒有哪一個場景是很輕松地拍攝完成的,因為每一個場景都至關重要,不過這場槍戰戲确實是比較昂貴的一場——演員破窗一跳之後,攝影機也要跟着她跳下去。這場戲我們整整拍了兩天。

一開始的打群架的戲份也相當困難,在這裡我們用了一個長鏡頭,攝影機不斷變換視角,力求呈現當時不同的人群的狀态和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那一場戲我們拍了17條才最終通過。

Q: 這部戲雖然發生在巴塞羅那,但是并沒有大量地出現巴塞羅那标志性的建築物,如聖家堂、奎爾公園、米拉之家、巴特羅之家等等,是刻意這樣做嗎?

A: 巴塞羅那是這部戲的主角,但實際上主人公們住的地方比較安靜,這裡的人們都認識這片街區,也與山靠得比較近。我在拍攝時力圖呈現主人公們眼中的巴塞羅那的樣貌,而不是一味地呈現旅遊奇景——這就是一個巴塞羅那人眼中的這座城市的日常。

談懸疑創作:情節的反轉離不開人物動機,懸疑片最能呈現人性灰暗地帶

Q: 2019年底開機到今年2月完成全部後制期間,疫情的發展對于整體的制作有沒有造成影響?是如何克服的?如何看待疫情對于全球影視産業的沖擊和帶來的變化?

A: 是的,疫情的爆發使我們的拍攝不得不中斷了三個月。當我們能複工時,所有人必須戴口罩,并簽署疫情之下的特殊協議。疫情對于歐洲院線造成很大沖擊,盡管我們咬牙堅持拍攝,但是還是有很多限制。電影行業也處在令人擔憂的困境中。

但疫情也為流媒體平台,諸如Netflix,HBO和Amazon帶來了訂閱人數的增長。人們現在更多喜歡居家看電影。當然,一切還得交給時間來判斷。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比較浪漫主義,我認為應該在大銀幕上看電影,而在家裡可以多看看電視劇。觀看時的形式和地點往往決定了觀看的内容。

Q: 你的電影中一向擅長通過情節的多重反轉來揭露人物的真面目與人性的多面,在你看來,該如何做到情節的反轉與角色的出發點和動機完美結合?

A: 無論情節如何曲折,它們統統都不能脫離人物。有些情況下,有一些在生活當中發生的事情會左右你,就像主人公馬特意外殺死了另一位男孩一樣。問題的關鍵在于,你之後該如何處理、如何繼續生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因而會做出不同的選擇,這就産生了反轉。那些因人物自身的動機而帶來的反轉情節尤其吸引我。

Q: 從《女屍謎案》到這部《無罪之最》,你對懸疑題材的作品創作有沒有經曆心态上的變化?

A: 每一部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有它自身的意義。對我來說,我力求做到拍攝每一部作品時,都像是拍處子作一樣,試着去探索我所喜歡講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以及為什麼吸引住了我。

人的想法總是處在變化中的。懸疑題材的作品,還是應該注重對于主題的深入挖掘。對《無罪之最》來說,那就是人生機會的重來。每個人物都在努力尋找着改變自己當下人生的可能性。驚險與刺激的情節往往隻是講述生活的重要方面的外殼。

Q: 人性的善與惡的交鋒由此帶來的反差與情節的反轉一直是你作品中讨論的重要主題,該如何平衡好懸疑因素與人性讨論、社會議題讨論的部分?

A: 懸疑片可以,也必須要讨論人性。人性中有善良的一面,也有不好的、邪惡的一面,我喜歡通過懸疑片來講述人性當中的閃光與陰暗面。《無罪之最》中,有許多人性層次方面的展現,有許多都是陰暗的,但你也可以看得到光亮。我覺得生活并不是非黑即白,中間有許多灰色地帶,而懸疑片無疑是描述這些人性灰色地帶的最優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