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老洪很健談,聊了很多關于時間,觀察,選景,劇本,演員,黑白影像…還示愛了金敏喜。我覺得挺有價值的,就記錄下來。删掉了一些車轱辘話。

主持人:在電影中有一個場景,女演員向作家詢問:“你為什麼活着?你活着的目的是什麼?”所以我想問洪常秀導演,你活着的目的是什麼?

洪:有一些時刻,我們有渴望去理解這些,我們想從這些困惑中抽離出去。但并不是說我們有這種渴望,就有能力去終結這種困惑。也許從很久以前,我就已經不去試圖尋找真相了。與其去尋找一個絕對真相,或者終極答案之類,我試圖去做一些别的。我不知道任何事物的真相,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我怎樣能活的更好一些,所以與其尋找真相,不如順其自然。當我專注于這些自然饋贈時,如果我成功了,如果在某一時刻我真的專注于自然饋贈的時候,哪怕隻是很小一部分,也可以自然的延展出很大的東西,你就會突然覺得很滿足。一件事物無論大小,無論形态,我需要找出專注于自然給予我的這一小部分的方法,不是我向外追尋和索取的。試圖去抓住不知從哪裡來的神秘靈感,是我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尋找一個絕對真相。

記者:為什麼你決定用黑白影像來拍攝這部電影呢?在影片的結尾,男主看起來不記得之前與女主人公的相遇,在兩種情境之下重複着同樣的話語,你為什麼決定用這種方式拍攝影片呢?

洪:選取很多細節的問題上,當我拍攝電影,需要做出決定時,我做的僅僅是檢驗或者詢問自己。這對我來說感覺與否是對的,這不是邏輯性的回答。我也許可以做一些解釋,但都不在“我為什麼做出這種決定”的範圍裡。我經常檢驗,感覺與否是對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在拍攝開始就選擇黑白影像的原因。這種風格需要黑白影像,所以我選擇了它。我不能解釋的很好,隻是我自己感覺黑白影像是對的。你的第二個問題,男主人公怎麼不記得女主人公了,我也無法解釋原因,也許可以理解為他們隻認識了一天。但對我來說,不記得某人和在電影中發生的整個事件,要以某種方式共鳴。工作的場景,有不同的時态,不同的時間,所以可以持續的相互作用着。我的每一個場景都是現實主義的,我希望觀衆可以看到素材是現實主義的素材,但因為這些不同時态相互作用着。

記者: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困惑性感受,導演是怎樣引導你們的,他會給你們展示劇本嗎?他會揭示一些表面不清晰的隐秘事物嗎?他是怎樣掌握并維持演員的困惑感的呢?(這個問題其實是問演員的,但是老洪學會搶答了)

洪:“在剛開始拍攝的時候,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我相信我的過程,憑借很簡單的拍攝地點、不多的演員。我們會先做一些面試,但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有很豐富的内在,如果我将它們連接在一起,進而将這種感覺釋放出來,我們不需要準備時間,我們不需要思考,我們隻需有着足夠的無限的内在,我隻是希望我寫的對白不要阻礙他們的發揮。我不認為我需要很長的準備時間或過多的思考,我很難解釋,我隻是希望看到拍攝當中的連結,我希望我寫的對白可以幫助他們去釋放。”

記者:你們一起合作了很多部電影,你們在韓國電影工業很著名,在衆多不同的電影中一起合作是一種優勢嗎?”

洪:對我來說演員是十分重要的,我從演員那裡得到過許多靈感,我想也許比從導演那裡得到的靈感要多得多。正如我剛才想說的,我決定的隻有兩件事:地點和演員。當我決定和一位演員合作時,不是因為他已經有很多拍攝經驗了,而是因為當我見到他時,有似曾相識的感受、記憶而感到親切,然後我就感覺或許我可以和他一起做點什麼。所以我視演員為個體的人,而不是僅僅當做演員這項職業。我不在乎他在别的電影裡演過什麼,我有地點場景,這兩個客觀事物就在這,然後在它們面前,我嘗試打開思路,這是所謂的個性化,但這是我創作的一種方式,所以演員十分重要。在韓國的新聞發布會上,我說過我愛她(金敏喜)。很多的想法撲面而來,顯然,他給予了我太多的靈感,關于和她持續的合作,我并不擔心這個話題。如果你有素材,你會很喜歡無限的挖掘新的東西。比如法國畫家保羅塞尚所繪的聖維克多山,但他每一次都畫的不同,我想和親近的人合作是有益處的,而不是和更多的人,給我帶不來靈感的人合作。

記者:這部電影和之前的電影《北村方向》都采用了有關時間的主題,為什麼你的電影又一次提及了時間的主題?

洪:也許是因為,我們認為時間是一個絕對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基于這種理解,形成了我們對生命的觀點。但我們如果要打破對于生命習以為常的觀點,我們就要及時的去抨擊。如果你對時間有一種不一樣的體會,這也許是好事。

記者:我們發現你的電影間有某種聯系,《之後》和《克萊爾的相機》。你說你選景和演員在此基礎上進行拍攝。《克萊爾的相機》裡有一個中餐店,這個景包含在内嗎?第一個問題,你在《克萊爾的相機》裡,為什麼選擇将它作為背景?第二個問題,在《克萊爾的相機》裡,于佩爾特别喜歡他的相機,你的這個靈感來自于長時間觀察某人嗎?

洪:第一個問題,關于地點的選擇,開拍兩天前我去到那裡,去海邊,去街角閑逛。因為這類地點我經常重複使用,我需要可以喝東西的地方,咖啡之類的,需要自然的裝飾做背景。所以我們就去海邊,去街角,去可以喝咖啡的地方,中國餐館啦之類的。我挺喜歡中餐館的,很小,很溫暖,食物很美味,我就覺得用這個地方挺好的。我問了業主,他說行,所以我就把這個地方記下了,會用到它。第二個問題,也許是這樣的,因為我們的生命節奏太快了,太倉促了。我們經常會有強烈的焦慮感,我們顧不上我們的思想,而它又在控制我們的行為,形成我們的欲望色彩,如果我可以這樣解釋的話。我們首先需要時間去觀察,為什麼我對這個事物有渴望?我渴望于這種方式,為什麼要去探尋這種東西?為什麼我要大量獲取它?我想觀察它會告訴我什麼,我們需要慢慢地去觀察事物。電影拍攝對我來說,是很棒的媒介手段,如果說我能發現自己原創的方式,怎樣去運用媒介手段,我會以傳媒手段誠實的對待自己的人生。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工作。這很重要,因為你如果不能用原創的方式進行傳媒工作,你就不可能誠實,你就隻會抄襲。這些停留在腦海中的印象,傳媒的偉大之處就在于用你的方式去運用它,過程中實際上會消除刻闆的感知,需要用我自己的方式。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回顧我的那些來不及思考就快速度過的歲月,從中也許可以找到新的東西。

記者:你為什麼第一天在拍攝場地才給演員劇本,是想讓他們自然的發揮嗎?你不想提前進行設計,對演員來講是特别的,因為觀衆可以很快接近你和你的演員,從而留下深刻的印象。

洪:對我來說,電影是捕捉事物的良好媒介,關于人,尤其是關于表象的事物,非常小的事物,但真實。電影可以很好的捕捉它們。正如我所說,我将演員視為個體的人,很多事情就在他們之間發生。我提出這些細節想法,我覺得他們會做的很好。很多靈感都是他們給的,和其他的電影拍攝者不同,他們可能會做一個刻闆的形象,然後這些演員來演出刻闆形象。我用相反的方法,最初我就已經知道什麼是刻闆,我隻是專注于他們,打開思路,一些靈感就此迸發。我希望他們身上有更多的東西迸發。我從不刻意描述,隻是讓他們自己迸發,感受就是可以抓住他們。這就是我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