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夢之家》是近年來最好的“電影情書”,也是斯皮爾伯格作為電影大師相對真誠的自我剖析和總結。
影片在主觀性和客觀性之間取得良好的平衡,這是很多同類型電影處理不當的地方。
簡單的例子就是《好萊塢往事》和《巴比倫》。
《好萊塢往事》偏重昆汀個人視角下的好萊塢電影業和“曼森事件”,通過真實和虛構的融合,在曆史真實事件的基礎上重構出另一個真實。這個經過重構的現實洋溢着導演對電影這個小圈子的瘋狂熱愛,在客觀上疏離了觀衆的個人體驗。這是導演個人的電影幻想,與觀衆無關。
《巴比倫》的叙事野心非常龐大,旨在描繪好萊塢電影工業發展史。導演達米恩·查澤雷塑造了一個熱愛電影的底層墨西哥移民,投身電影業,曆經默片、有聲電影、彩色電影三個時代,見證了好萊塢發展的輝煌,也展現了好萊塢陰暗的角落,通過對好萊塢亮面與暗面不加修飾的展露,抒發電影人在時代潮流之中的脆弱。
是的,電影有其豐厚的曆史脈絡和文化資産,但對多數觀衆而言,電影隻是娛樂。《巴比倫》所要表達的永恒感在“當下”的電影潮流前顯得不合時宜。這個夢過于宏大飄渺,個人零碎的情緒顯得毫無意義。
《造夢之家》是一部傳記電影,有着無可争辯的客觀性:導演斯皮爾伯格個人的電影成長史。
如果說,電影大師這個稱号的内在意義是什麼,那就是它代表了“活着的電影史”。在這個意義上而言,斯皮爾伯格的偉大毋庸置疑。
他題材多變,電影類型涵蓋科幻、冒險、驚悚、曆史、戰争、傳記等。同時,他是傳統特效和CGI特效結合的推動者,《侏羅紀公園》開創了好萊塢大制作電影的先河。
在《造夢之家》中,斯皮爾伯格着重刻畫了其日後電影成就的征兆。
電影主人公Fabelman從小對影像有着敏銳的感知力,當他一遍又一遍翻看自己的首部戰争片時,他發現,自己所拍攝的戰鬥場面過于虛假,沒有任何感染力。
經過一番研究,他發現特效的秘密:為了增加影像的真實感,電影需要特效,特效雖然是人為的虛假,卻能還原影像的真實。
真實的生活是無序和單調的,由于我們生活其中,所以感受不到;
一旦生活的片段被記錄下來放在銀幕上,這種真實化的無聊感便被放大。
電影需要重點,或者說,任何藝術需要對觀衆注意力的引導,而這就是特效的意義。
斷臂維納斯的斷臂、蒙娜麗莎的微笑,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特效?
同時,Fabelman的猶太人身份在片中飽受淩辱,這也為日後斯皮爾伯格電影中的猶太主義-視角埋下伏筆。
《造夢之家》的客觀性建立在斯皮爾伯格的個人經曆上,而其主觀性來自于斯皮爾伯格個人對其經曆的闡釋。
換句話說,生活的經驗是客觀實存的,生活的意義是主觀賦予的。
意義虛化成了夢,意義實化便是家;家是夢的搖籃。
《造夢之家》中,主人公Fabelman(也就是斯皮爾伯格)成長的載體是他的家庭,這是他生活的兆始。電影的英文名字《The Fabelmans》直譯就是法貝爾曼一家。
斯皮爾伯格不厭其煩地向觀衆構建家的含義,在劇作技巧上是比較保守的。畢竟family這個主題經由唐老大的發掘,已經被玩爛了,當下影迷是比較害怕family的。
但是,近年來奧斯卡的評獎标準恰恰側重于“家庭”這個概念。遠的不說,今年奧斯卡最佳電影《鲸》就是一部主打家庭溫情和自我救贖的電影。
所以,将夢與家綁定,也是最為保險、通用的做法。一方面,家很容易理解,另一方面,家很容易得獎。
從一層意義上講,斯皮爾伯格實在是太懂奧斯卡了。
那麼,最後隻有一個問題:大師的家和普通的家有什麼不同之處嗎?答案是:沒有。
斯皮爾伯格為《造夢之家》構建的家依然是老掉牙式的:中産家庭感情為紐帶,父母出軌為矛盾,孩子青春為契機,完成所有人的自我救贖和妥協。
最終,Fabelman從最初對夢的恐懼完成了對夢的捕捉,Fabelman在家庭的支撐下,開始自己的逐夢之路。
令人驚喜的是,影片最後,對主角之夢完成敲打的,正是由導演大衛·林奇客串的偉大導演。
大衛·林奇對超現實夢境的影像構建獨具一格。當老頭子抽着雪茄,在煙霧缭繞的辦公室裡教育斯皮爾伯格時,這個場景實在夢幻。
總的來說,《造夢之家》平實、易懂,富有一定的教育意義,沒有陷入導演個人的偏執視角,也沒有極端追求假大空的曆史叙事,在如今這個極端追求資本回報率的電影市場裡,當屬清流。
或者,某種意義上而言,正是因為斯皮爾伯格經受了市場和藝術的雙重考驗,才有資格擺出《造夢之家》這樣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