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大鵬躬耕五載的新作《吉祥如意》好評如潮,卻遲遲未觀賞,昨日看罷,确實震撼,後悔沒去院線支持,先欠下一張電影票。沒有華麗的視聽語言,沒有過多的修飾包裝,隻有一個演員,片中的其他人都是以自己的身份出鏡,或者說,他們才是最純粹的演員。那份純粹,對同為土生土長的東北人的我來說真實得可怕,甚至有些殘忍,可以說這部影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狠下心來看的。

拍片的起初,大鵬預想搞一個姥姥過年的紀錄片,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姥姥》,他無法準确預料會拍到怎樣的素材,按他的原話叫看“天意”,并打算讓女演員演自己,觀察隔輩女性間的對話,也描述一下東北農村的家庭生活。但是,上天給大鵬開了極大的玩笑,姥姥突然病重,不久便駕鶴西去了。面對這個“天意”,大鵬真是欲哭無淚,但是他下定決心繼續拍攝,順從天意,他将視角轉向了人生坎坷的三舅,讓演員演他的十年未歸的女兒麗麗。也許是機緣巧合吧,真麗麗竟在那年也回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實驗開始,這部電影幾乎沒有劇本,所有人物的反應都是不可控的,導演隻負責發問和記錄,所以它無限地近似真實,即便是與真實間那僅剩的的距離——真假麗麗,也通過鏡頭的記錄和對比更加凸顯生活的原本面目。最終《吉祥》斬獲金馬大獎,升級版《吉祥如意》引起極大轟動,很多人驚訝于大鵬的轉型,更有很多人質疑這部電影是蘸人血的饅頭,隻有大鵬自己明白,他甯願不要這個獎,甯願這個片子不存在,他隻是想拍姥姥過年啊。那個富态慈祥的姥姥再也回不來了。在采訪中,大鵬說起拍攝時強在悲痛中打起精神指揮劇組,剪輯時因反複觀看處理姥姥後事的視頻而崩潰大哭,可以說片子的每一個鏡頭都凝聚着導演充沛的私人情感,讓電影餘韻悠長。這種直面殘酷的勇敢和追求藝術的執着成就了大鵬,我以前對他也有偏見,但現在我認為與其說是全新的大鵬,不如說是在某個恰當的時機他的情感載着才思噴薄而出。大鵬,還是那個大鵬,好像也不是那個大鵬了。

就影片内容而言,該片顧名思義,分成兩部分:吉祥和如意。前半部分“吉祥”主要講述演員劉陸飾演的麗麗十年後回家參加姥姥葬禮,聽長輩們商議奶奶過世後因病而智力行為異常的父親下一步的安排;後半部分“如意”主要講述大鵬的拍攝過程,觀察戲裡戲外人物的反應,演員和真實人物的對比,每場戲背後的真實情況。吉祥是三舅的名字,“吉祥如意”是姥姥生前最愛的一張桃符,更是對兒子的祝福。縱使家人們為了三舅的歸宿争得毫不顧及情分,即使在鏡頭前也撕破了臉,縱使麗麗和母親生活十年後才看望生病可憐的父親,但聽到神志失常的三舅反複呢喃的“文武香貴,回家看看,明早見媽”和姥姥門上的那幅“吉祥如意”,你就會感到人間有真情,呼嘯的北風中也會有那一絲絲溫暖。

誠實地來講,我寫此文倒不是因為影片多麼的完美和動人,而是因為它勾起我塵封已久的記憶,讓我久久不能釋懷。片中的三舅和姥姥讓我想起了我已故多年的,親愛的爺爺。生病前的爺爺,精神矍铄,就和片中的姥姥一樣,是整個大家庭的核心,他廚藝精湛,逢年過節,親朋好友齊聚我爺爺家,依稀記得他(我快寫不下去了,雙眼不知模糊了幾次)穿着白色的圍裙,陀螺般忙碌着,隻見一道道熱氣騰騰,金光閃爍的佳肴飛上了桌,他的廚藝,就是被同學尊稱為廚神的老爸也遠不及他。他在外人眼裡是個不折不扣的倔老頭,卻(我**實在寫不下去了)對他的小孫女百依百順,買的滑闆車,陀螺,積木堆成小山,送我去學滑冰風雨無阻,一雙布滿老繭的雙手牽着帶我每天“飯後三百步”,一起嗅路邊沁人心脾的丁香,抱着我摘高處的榆樹錢,一起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就像所有人知道的殘酷的現實,我一天天長大,他一天天變老。隻可惜,在爺爺得腦梗的那一天,我才意識到爺爺老了。他不再充滿活力,老伴的去世讓他郁郁寡歡,他隻有半邊的軀體能驅動他前進,心理和生理上飽受煎熬。而且,母親總會因為爺爺的抽煙和看電視等生活上的隔閡與爺爺吵架,父親也隻是關心他飲食起居罷了,我呢,這個傻傻的不争氣的我啊,通常就是靜靜地看着,或者忙着學習或者和朋友出去玩了,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爺爺就是在他那個小屋裡關着燈,一推門,隻能看到電視發出的斑駁的光投在他的臉上,愈顯的這張臉蒼白。漸漸地,我也不怎麼去那間屋子了,再見到爺爺,就是他被送到急診,再接着,就是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黑白照片了。我雖不是農村的孩子,但和電影裡的殡葬場景類似,冰冷的相片旁擺滿了花,還有紙紮的小人,牛馬,花圈,一排排人嚎哭着,我一時真不知道這麼大的陣仗是爺爺的幸福還是悲哀,我記得那些日子我是真的很悲傷,但已經無可挽回了。最大的遺憾,就是聽我爸的為了不讓爺爺傷心沒給爺爺播放他心心念念的,曾經反複念叨想看的孫女上幼兒園時的錄像帶。我還記得那個錄像帶有個好聽的名字,金色陽光。

就像影片裡的這一家,爺爺的後事辦完後并沒有風平浪靜,反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影片裡是家人們争吵着三舅的照顧問題,我家是财産分配問題,一樣的套塑料布的飯桌,一樣的高分貝,一樣的面紅耳赤,讓你都震驚他們曾是一奶同胞。依稀記得那天放學回家,門沒鎖,我悄悄進門,就撞見了這個情景,大人們見我回來,趕快收起怒容,露出笑意,隻不過臉還是紅的,那場景過了多少年我還記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他們咋分配的,我隻知道性格憨厚善良的老爸真的傷了心,而且是被親弟弟傷的心。

如今時過境遷,也許緊張的家庭關系會随着時間緩和吧。就像片子中的母親說的“樹倒猢狲散”,我家再也沒有那麼多親人在一起團聚了,那個喜慶熱鬧的年已成為曆史,對爺爺的記憶也因每天新鮮的生活封存在腦海深處了。唯一的痕迹,就是大年三十,在熱烈的爆竹聲中,在皚皚的雪地上放着寫着爺爺名字的一沓暗黃的薄紙,我小心翼翼地點燃,點點火星随風飄起,回旋,上升,我總是擡頭癡癡地望着,好像火星真地飄到某個神秘的地方,也許吧。不久,在白雪上,除了紅紅的一片鞭炮渣子,還多了一堆黑乎乎的未燃盡的紙屑。

很感謝大鵬,用影像讓我重拾起記憶中隐秘的角落,同樣感謝片中所有的人,他們用東北人獨有的質樸讓鏡頭下的影像盡可能的真實。看完這部片子,你沒辦法責怪任何人,二舅二十年如一日的艱辛,麗麗童年的傷痕和北漂的不易,就像我也不該要求我的親人過多,每個人都有其所難,都有其性格,都有其目的。我隻能要求我自己多做點,無愧于心。這部電影記錄了東北家庭的酸甜苦辣,讓我深切感到了衆生皆苦。有道是苦盡甘來,可是為什麼開始總要苦呢?可能真的隻能苦中作樂了吧,好一點的也隻能是苦樂交織,這讓我不得不對認為此生曆劫的佛多了份敬畏。

冷風如刀,将大地作砧闆,視衆生為魚肉。即便生活幾許失意,也還是要抱有期望,因為風雪中的枯枝還在悄然孕育着新生,那是希望,是人性之光!願所有“吉祥”,都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