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是杜琪峰的野心之作,和《讓子彈飛》可以同看做政治類别的cult文化電影。它早就不隻是黑幫類型片,而是深刻探讨了權力之遊戲規則的傑作。
人口在750萬左右的香港城有多少黑社會?按照電影裡黑社會長老肥鄧的說法,光和聯勝一個社團就五萬人。其它社團加起來,也有幾十萬人。
這麼多打着社團的字号混飯吃的古惑仔,特區政府真要打,不說香港經濟受到沖擊,就是全香港的監獄都裝不下!
兵匪勢力僵持,互相吞并不了誰,也就成了秩序。香港哪怕是殖民地期間,也是放任管制,有九龍城寨的人間惡土,也有中環的新自由主義經濟中心。大家都不想亂,放個炸彈什麼的對大家都不好,有了秩序才能和氣生财。
黑社會便成了地下的秩序,彌補公權力所不能管理的空隙,正如洋片裡棺材鋪老闆遇到自己女兒被欺辱卻告官無門時,就要請求柯裡昂閣下的友誼。地下秩序本身也要有秩序結構,和連勝這種老派社團,在對外白刀子紅刀子出的同時,内部搞小圈子選舉也要比港府選特首還要早選舉一百多年,屬于兩手抓兩手硬。
和連勝号稱來自為了反清複明的洪門,雖說不知道實際如何,但建立組織的神話裡談的可是諸如幫内兄弟兩肋插刀、要兄弟不要黃金等等,皆以反清複明為最終目标。對于那些不遵循規則者,便是所謂“三刀六眼”“五雷誅滅”“死于萬刀之下”。
神話自然是神話,美國神話是文明征服野蠻的西部片,現在已經被政治正确批爛批臭;新中國的神話是抗日戰争,年年講月月講,現在出來卻都是什麼手撕鬼子,甚至對侵略者的侵略行為還遮遮掩掩。和連勝自然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反清複明早就沒用了,也就是為了“有忠有義,富貴榮華”啦!
取财有道,道在何處?對外當然是樂仔和大D熱衷的打地盤拿業務,對内就是被打得半殘的龍根說的:如果還想留下來繼續混,就要做最大最有權的那個。掌握了最高的權力才可能拿到最大的一份蛋糕。
這道理明白不難,但難就難在不難,大家都明白,龍頭棍就是一根,話事人隻有這麼一位,最大的蛋糕隻有獨獨一份,大D和阿樂你們到底選誰?
龍頭棍就是《黑社會》這部電影的關鍵,它已有上百年的曆史,曾有證明話事人身份的功能,進入現代社會後,話事人已經不需要龍頭棍來證明身份。但實用的功能褪去,其神聖性更被凸顯,倘若話事人連棍子都保不住,憑什麼大家認你?
于是,拿龍頭棍就成為了獲取權力合法性的象征。
阿樂為何拿到了龍頭棍?獲得合法性的步驟是什麼?杜sir來了段屠龍之技的普及。
首先自然是“傳統的扶持”,肥鄧遵循平衡的傳統,拒絕勢力熏天的大D,要一臉儒雅平和的阿樂做話事人。之後便是“神話的信徒”,高佬的手下大頭就是信奉此道,一口一個幫會規矩像是要考研,可以說是為了遵守忠義,不怕犧牲不怕流血。這樣上層底層共同發力,阿樂有了基本盤。
而讓阿樂最終獲得勝利的機緣是什麼呢?是大D對組織的背叛,要獨立,要整個新和連勝。于是底層暴力(飛機和東莞仔),掌握技術與知識的知識階層(吉米仔)也加入阿樂的陣營,最終讓阿樂奪到了龍頭棍。
阿樂自然樂于将這些有功之臣收入麾下,認幹兒子,這是老理兒是神話的一部分,但除了大頭這個信徒,其他的人都明白絲毫不存在所謂忠義的情分,飛機吉米仔,大頭東莞仔原本打坐一團現在面對共同的利益,也就以和為貴。尤其是吉米仔這個知識階層,他臣服的唯一理由就是:你人強馬壯,怎樣都有好處。
龍頭棍有,大D自然輸了,但雙方合作的基礎仍舊隻有利益。
杜sir充滿諷刺地在如此赤裸裸的權力鬥争和利益交換之後加入了一段由真實黑社會成員演繹的正規結拜戲碼,又在中間穿插一場阿樂和大D等人結拜儀式,兩組對照形成一種強烈的荒謬感。阿樂越是誠懇,越是恭敬,越是平和,更顯得諷刺力度更深。
于是在最後,當大D想分享權力時,神話那層溫情脈脈的外衣被徹底撕碎,阿樂暴起,用石頭砸暈,用黃土活埋了他。阿樂不得不這麼做,看似是玩兒遊戲的玩家,其實被遊戲規則推着走向深淵,這就是權力的遊戲規則。
當然,一個死局,唯一的解決方式是用外部強力摧毀,這就是第二部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