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阿克曼指導的《洋槐旅館》頗有阿克曼的風格,但跟同年阿克曼自己執導的《長夜綿綿》對比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阿克曼的拍攝手法其實非常激進,而且她的大多數作品都是沉默的,比較偏向安東尼奧尼的風格,而夏娜萊克的一些作品也有阿克曼的影子。《長夜綿綿》的台詞非常少,接近默片,除了一處獨白,其他地方的台詞可能不到二十句,每一句都精簡到了連我都可以聽懂的地步,但一般90分鐘的電影可能會有1000條左右的台詞。不過,阿克曼其實也拍過非常幽默的電影,但《長夜綿綿》這種風格的電影可能更符合觀衆對阿克曼的“刻闆印象”,感覺也是阿克曼一輩子都在拍的“同一部電影”。盡管主題相似,《洋槐旅館》的情節卻更多的由對話推進,而《長夜綿綿》的情節則非常弱,非要說有什麼推動了情節發展,那隻能說是阿克曼鏡頭下的人們的動作和電影的标題裡那先漸濃後漸淡的夜色。盡管布景都非常相似,有阿克曼常見的元素——旅館、房間、電梯、酒吧(餐廳)、街燈,《洋槐旅館》的創作者們設計出了相對複雜的運動鏡頭來配合舞廳情節的調動,而《長夜綿綿》幾乎通篇都是固定鏡頭,哪怕鏡頭裡的人産生了接觸。從鏡頭設計來看,如果要用法語裡的時态做對照,那麼《洋槐旅館》的語法主要是直陳式複合過去時,《長夜綿綿》的語法主要是直陳式未完成過去時(分别相當于西語的陳述式簡單過去時和陳述式過去未完成時)。
《長夜綿綿》還是一部充滿“矛盾”的電影。這部電影動用了70名演員,講述了幾十對愛侶的愛情,光看數字會讓人覺得叙事效率奇高。《洋槐旅館》用40分鐘左右的時間講了五對情侶的感情變化,這已經算是非常高效的了,而《長夜綿綿》竟用90分鐘的時間叙述了可以由觀衆和主創一起講完的幾十對人物的愛情故事。然而,《長夜綿綿》高效叙事的同時,電影裡的時間隻過了一夜,盡管不算是跟現實對應好的真實時間電影,《長夜綿綿》的跨度依舊十分短小,同時,阿克曼使用的固定鏡頭還是一種經常被大衆認為低效且古早的拍攝手法。在高效和低效這一對“矛盾”下,阿克曼設計出的另一對“矛盾”更是精妙。就像人們肉眼無法精确夜幕降臨和長夜消逝的時刻那樣,愛情的出現和消失也不易察覺,所以阿克曼幹脆隐掉了麻煩的愛情開始和結束的證明。不糾結開始和結束也算是直陳式未完成過去時(陳述式過去未完成時)的美德了。但阿克曼也給出了跳舞之類的動作,方便故事中的人們他日再叙愛情的降臨,盡管跳舞的時候愛情早已開始,但跳舞的動作作為一個在過去的坐标軸上相對清晰的點依舊具有紀念的作用。于是在阿克曼的鏡頭下,這些往後會紀念愛情的“誕生”或者“結束”的沉浸在過去的時空中的人們同時生活在了兩種“矛盾”的過去時态之下。
盡管在阿克曼之前或之後都會有與她的風格相似的電影鏡頭,但可能從未有像《長夜綿綿》這樣的作品,作者完全不在意事情的開頭和結局,直接在觀衆難以預料的地方結束“舊”的故事并開始“新”的故事,雖然它們很可能是在同一夜裡同時發生的。她可以先講着一對難以入眠的夫妻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還“不該”結束時就講另一個需要吃安眠藥的男人的故事,這個故事尚“不該”結束時鏡頭又轉到了另一個睡覺姿勢很不舒服的人身上……而兩個在電話的另一頭用不同的語言說“我愛ta”的故事又可以漠視前面提及的“聯系”遙相呼應。
在拍攝的内在思想已經如此激進且自由的情況下,《長夜綿綿》的配色還十分瑰麗,聲音設計還非常精細,可能是連阿克曼本人都無法再複刻的電影。
擁有兩種“過去”的長夜和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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