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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處處透露着一種新媒體時代的體貼,你能清楚地感受到主創那生怕你看不懂,生怕你疲倦,生怕你劃走的恐慌。

因為整部電影根本恨不得把設定與劇情如同喂藥一樣,按時按量喂給你吃,看這部電影堪稱享受保姆級觀影服務。

雖然貫穿電影的是那個經典的節拍器創作方法論,但電影本身的創作手法遵循了某些短視頻創作的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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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短視頻的課程中都可以看到一個3秒抓眼球與10秒一個轉折理論。

同樣的,《銀河寫手》幾乎每一幕都充滿了撲面而來的“短期滿足”。

比如與甲方battle一定會有一人回去理論,然後無功而返;一場生日聚會鋪下三個轉折點;分手戲是離開-回頭-再離開......

不僅如此,還不停用畫外音與節拍器來幫你跳出故事,以防止疲憊。

這一切的一切,讓人既看得懂,又無法真的入戲,既讓人能跟故事走,又無需思考劇情的多義性,這就是短期滿足恰到好處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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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銀河寫手》在調動觀衆情緒方面也如同短視頻般手法到位。

它的做法是選好某一種觀衆熟悉的情緒,再用情緒去反推劇情。

它選好的情緒詞是“現實感”。

劇中多少種失戀,多少種失意,從人物成長到最後主角決定回到原來的位置,都是在反反複複表達同一件事,那就是現實與夢想的極端拉扯的落差,以及這種落差帶來的痛苦。主角們在失落與興奮之間循環往複,他們身上除了現實的殘酷,再看不到很多滋味。

同樣是編劇為主角的《巴頓·芬克》,在展現了主角一連串熱鬧的顱内劇場後,他的劇本被徹底否定了,此時畫面沒有多餘的内容,隻有他絕望的面孔,讓人再次想起那些可怖的幻想場景,巨大的痛苦之後多了一層癡迷某事的驚悚感。

這兩者的區别是,前者在調用某種觀衆已經熟悉的情緒,而後者是創造了一種更複雜多味的感覺。前者是反複用平行的段落去證明這種情緒的存在,後者是用漫長的鋪陳和前調走向故事的終點,讓情緒自然爆發。前者直接而單薄,後者沉郁而豐滿。

其實,《銀河寫手》的做法也是短視頻過了紅利期之後的玩法,它給的情緒或許在表面上脫離最本能的趣味,但絕對不會是模糊、抽象或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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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在創作方式上貼近短視頻,《銀河寫手》更緻命的問題是,沒有刻畫出一個真誠的人。

緣于它在人設上不肯留白。

宋木子飾演的主角——一位入行多年的編劇——在接受現實與堅持夢想間反複橫跳,由于甲方的各種“為難”,他認為自己的作品在平庸與牛逼之間拉拉扯扯。他所有的戰鬥,都是與環境、甲方、女友、制片人,甚至合寫夥伴的戰鬥。

我們唯獨沒有看到的,是一位寫作者與自己的戰鬥,沒有看到他自我懷疑,又掩蓋這種懷疑,自我欺騙,又鞏固這種欺騙的時刻。

那是在《紅色天空》中,主角獨自坐在海邊,大海、小孩、賣冰淇淋的女主,萬事萬物的真實都不能感染他,他的心裡隻有自己的小說。此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寫作者自知的痛苦,以及他不自知的傲慢與虛僞,他隻有文學,沒有生活。

那是《出租車司機》裡男主對着電影銀幕與電視,一個人發呆的孤獨時刻。随後他出門“執法”,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失意者自我編夢的手藝與自我欺騙的能力。為自己編故事,這一點上他的正義夢與編劇夢異曲同工。

《銀河寫手》最接近的這種時刻的,是夢碎這一段。劇本修改了一年,最終被拒,張了一離開甲方大樓,一個人行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此刻它本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有任何情緒,或者他本有機會反觀自身,自問來自哪裡,何去何從。

但編劇給他安排了一段自我激勵的獨白,他要去繼續寫劇本,繼續戰鬥,讓向内的機會再次變成向外。有了這段獨白,他就隻能是編劇張了一,我們隻看到他決定咬緊牙關堅持下去。電影錯失了給人物創造更多共鳴的良機。

總之整部電影中,我們既看不到張了一為什麼要當編劇,也不能通過那份作品了解他對藝術的執着究竟是什麼,自然無法真的懂他,同情他,與他一起痛。

主角甚至從未真正的孤獨過,我們自然也無法在任何一個時刻陪伴他。

孤獨,也是這部電影最缺少的氣質,它太熱鬧了,它填滿了追夢者的群像,卻沒有心力去對他們的靈魂抽絲剝繭。以至于我們看到的,隻是他們抱團取暖、共同創作,風風火火登場又退場。

主創用自己的經驗與遭遇,以一種争分奪秒的精神,填充着這些追夢者的群像,最後他們都過于膨脹而無法塞下觀衆自己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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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是一部有毛邊的電影作品,它劇情套路化嚴重、愛情戲生硬、邏輯有硬傷,種種問題不再細表,但它又是一部非常成熟的作品,因為放在短視頻界是沒毛病的。

這種錯位感不能全怪導演,這是短視頻與新媒體時代創作慣性所緻,創作者很難躲避被這種慣性侵染。

正如片中兩位編劇不得不按不真實卻煽情的方向改劇本一樣。

要問新媒體能否融入大銀幕,《銀河寫手》就是目前最好的例子,因為它某些方面真的足夠成熟,成熟到小品與段子的痕迹都柔潤地被揉入劇情;足夠專業,專業到打破第四面牆、桌面電影、迷影文化各種元素的純熟運用;它甚至足夠真實,真實到影視生态底層的創作者都能感到似曾相識,這些故事甚至就是編劇們自己朋友的事。

但它就是無法真的打動人,因為它忘記了創作除了正确,不确定性更可貴,這是短視頻目前無法到達的聖地。它更忘了創作者的故事其實是自己與自己的戰鬥,創作者的對手不僅僅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