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畫筆一筆一筆描繪出泳者圖案，俯瞰沙漠，一浪一浪也是泳者遊走的圖案。碧藍天空一架自由翺翔的飛機，飛機上白紗籠罩中的女人與架駛飛機的男人，色彩濃厚如一幅美麗油畫。轉瞬，飛機墜落，烈火中燃燒的男人，一群貝都因牧人和駱駝跋涉在陽光映照下的茫茫沙漠中。幽深、神秘、凄美的音樂恍惚從時空之外響起，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那個被救起的毀容男人是誰？鏡頭一轉，畫面完全迥異，戰争、炮火、灰藍色廢墟一般的别墅，年輕美麗的護士、毀容後氣若遊絲的病人，蒙太奇畫面讓我第一次看《英國病人》時有些不知所雲，看完後為其唯美的畫面和音樂打動，更為那唯美的愛情故事。幾年後再看，依然為其畫面、音樂、愛情故事打動，卻不再把它看成一部愛情至上的唯美電影。
...1
安東尼·明格拉執導的《英國病人》是根據加拿大作家邁克爾·翁達傑創作的長篇小說改編。看完電影讀小說，讀完小說再看電影，依然覺得電影更動人。除了畫面和音樂，導演還将小說的情節處理得更為出色。電影并未按時間順序，兩條線索交叉進行，現在和往昔兩種畫面不斷切換，以“英國病人”的意識流動、以超越時空的音樂貫穿全片。明格拉突出了“英國病人”艾瑪殊和情人凱瑟琳的生死戀，在二戰和撒哈拉沙漠的大背景下更彰顯愛情之凄美、戰争之殘酷。
鏡頭從蒼黃、古老、荒涼、幽遠的沙漠蓦地轉到灰藍色的廢墟，那是座落在意大利佛羅倫薩北部山區的别墅。遠離二戰，卻非世外桃源。廢墟中有從飛機墜下燒焦的男人、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大家稱他為“英國病人”，照顧他的女護士漢娜，被砍去雙手拇指的英國間諜卡拉瓦焦和一個叫基普的錫克族拆雷工兵生活在一起。一本日記勾起了“英國病人”斷斷續續的回憶。
...主題曲《As Far As Florence》響起，回憶的畫面總是橙黃色。蒙太奇鏡頭閃回到“英國病人”未毀容之前的英俊面孔。這個原來名叫艾瑪殊的年輕人，是一名匈牙利籍的曆史學家，他在撒哈拉沙漠考察時結識了傑佛和他美麗聰慧的妻子凱瑟琳，兩人互生愛慕，礙于身份，相互隐忍着。沙漠裡的篝火晚會，凱瑟琳身披紅色格紋披肩朗誦詩歌，讓艾瑪殊為之心動，卻隻能面無表情深情地望着她。開羅集市上，故意與凱瑟琳偶遇。兩人同去沙漠考察，發現一個畫有遊泳人的洞穴，兩個都臨摹下來，艾瑪殊拒絕凱瑟琳把自己的畫送給他，拼命壓抑着對凱瑟琳的感情。途中遇沙塵暴，陷入車内的兩人，又使這層關系變得暧昧。愛情最美好的時刻莫過于此。
回憶中斷，鏡頭又回到躺在床上的英囯病人。漢娜精心照顧着他，給他喂李子，給他念書。漢娜目睹男友與閨蜜在她眼前因戰争死去，借以在遠離戰争的廢墟中照顧英國病人以減輕内心的痛苦。後來有為複仇來到别墅的卡拉瓦焦。他們的身心皆受到戰争摧殘，拆雷工兵基普最陽光、充滿正能量。基普和漢娜的愛情是另一條線，在灰藍的廢墟中閃爍着點點星光。基普為漢娜點燃一根根蠟燭，用空中吊繩讓漢娜觀看教堂壁畫，音樂響起，全片中最浪漫、溫馨的一幕，盡管他們的愛情轉瞬即逝，卻有着蠟燭般的光芒。
...2
回憶中有甜蜜更多痛苦，愛有多深痛就有多疼。盡管回憶的畫面總是橙黃色，卻是夜幕降臨前的夕陽，掙紮着最後的美麗，必将被黑暗吞噬。艾瑪殊與凱瑟琳最終沖破理智的堤壩，激情不可避免燃燒了。當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凱瑟琳站在艾瑪殊面前時，他終于不能自持，撕破凱瑟琳裙子，事後又笨拙為她縫補；凱瑟琳為艾瑪殊清洗頭發上的沙子。細膩表現了二人最溫馨也是最難過的時刻，終于擁有了彼此卻又随時面臨着分離。艾瑪殊将凱瑟琳脊上凹口位置稱為“艾瑪殊海峽”。他說他不喜歡占有和被占有，然而對凱瑟琳強烈的愛讓他想全身心占有。凱瑟琳也同樣深愛着艾瑪殊，為人妻的身份讓她想結束戀情，兩人都在痛苦中掙紮，越壓抑愛得越強烈。
廢墟别墅中一群飽受戰争摧殘的人，英國病人和漢娜都愛上了回憶。回憶可讓英國病人暫時平靜下來，漢娜的回憶總是痛苦，隻有在照顧英國病人時方能獲得短暫的安甯。卡拉瓦焦是為複仇而來，他認定英國病人是出賣他的人，然而在知道英國病人的故事後，放棄了報仇。戰争結束，終于下雨了，漢娜、基普、卡拉瓦焦把英國病人連同床一起擡到室外，他們在雨中奔跑着、歡笑着，像一家人，仿佛沒有戰争、沒有傷痛，雖說仍置身于灰藍色廢墟中，笑聲卻穿越時空，響徹過去、未來。
...3
艾瑪殊與凱瑟琳的戀情終于被凱瑟琳丈夫傑佛發現了。傑佛帶着自殺的念頭駕着飛機載着凱瑟琳去接艾瑪殊，飛機直撞艾瑪殊，艾瑪殊逃脫了，傑佛當場死去，凱瑟琳身受重傷。艾瑪殊拆下白色降落傘裹着凱瑟琳，抱着她走向遊泳人洞穴，他發現她戴着他送給她的項鍊，她說一直愛着他。長鏡頭下，兩人小小的身影映在蒼黃的沙漠大背景下越發顯得凄美，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名字、身份、道德，甚至時空全抛之腦後，唯有愛。他把她抱進陰冷的洞穴，給她留下食物、水、手電筒、還有書，他說他要走出沙漠，找車來救她。當艾瑪殊憑借一己之力走出沙漠，因奇怪的名字，被英軍懷疑是間諜。當他好不容易逃走，甚至不惜用“路線圖”與德國納粹交換飛機回去營救凱瑟琳時，凱瑟琳早已奄奄一息，留下的隻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附着愛人的臨終遺言。艾瑪殊把凱瑟琳的遺體抱出洞穴，悲痛欲絕，裹着凱瑟琳的白色降落傘在空中飛舞，他們終于成了空中自由飛翔的鳥、水中自由遊動的魚……凱瑟琳留下的遺言被漢娜念出：“我知道你會回來，抱着我迎風屹立， 隻有死亡才能讓我們分開，也隻有死亡才能讓我們相聚。 我們将漫步天國，永浴愛河，不分種族。 那是一片真正沒有地圖的樂土。”惟有時空之外才沒有地圖，沒有名字、不要身份、不管倫理，自由相愛。主題音樂再次響起，恍惚從時空之外傳來，将影片推向高潮。
艾瑪殊抱着凱瑟琳的遺體上飛機，他要帶她飛到沒有地圖的樂土。然而，飛機被德軍擊落，艾瑪珠變成火人掉向地面。
戰争結束了，一片歡歌笑語，大家終于可以回家了。基普的好友卻在慶祝勝利時不幸踩到地雷身亡，基普痛苦萬分。別人可以回家，基普的工作還得繼續，與漢娜的愛情隻能中斷。英國病人在漢娜為他讀書中平靜地閉上了雙眼，追随他的愛人，終于可以到沒有地圖的樂土。卡車載着大家離開了廢墟，斑駁的陽光透過樹林照在漢娜的臉上，她對着一個小女孩微笑着。又有了光，影片就在卡車開過留下一片塵土飛揚的路上拉下帷幕。
...4
戰争與愛情曆來是電影熱衷的主題，安東尼·明格拉導演的《英國病人》可同大衛·利恩執導的《日瓦戈醫生》媲美。同樣以戰争為背景，主題音樂婉轉凄美、畫面恢宏悲壯、色彩美輪美奂，情節波瀾起伏。《日瓦戈醫生》中日瓦戈與拉拉的愛情同艾瑪殊與凱瑟琳的愛情一樣悲壯、凄怆；同樣違背倫理道德，飽受戰争摧殘。故事皆給他們的愛情安放了一處遠離戰争的“世外桃源”，《日瓦戈醫生》是瓦雷金諾，《英國病人》是北非沙漠。相比而言，《日瓦戈醫生》的戰争場面更加恢宏，着力刻畫的是日瓦戈的心路曆程，愛情這條線隻是衆多線中的一條；《英國病人》兩條愛情線索皆以二戰為背景，影片相比小說更突出了艾瑪殊與凱瑟琳這條愛情主線。看完影片，最能憶起的就是艾瑪殊與凱瑟琳抛棄身份的生死戀和那貫串全片的絕美音樂，即使隔着歲月再看，難以忘懷的依然是他們的愛情和音樂。小說則側重于戰争帶給人們心靈的創傷、對人性的拷問。
在恰當的時間遇見恰當的人，有情人終成眷屬，無論現實生活抑或文學藝術皆鮮有發生。文學藝術更多表現愛而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悲劇，恰如邁克爾·翁達傑所說是“小說是行走的鏡子”。明格拉在《英囯病人》中淡化了主人公的種族身份、倫理道德，着力表現愛情的至真至美，但不是脫離現實的唯美。艾瑪殊為救心愛的女人，甚至不惜出賣“路線圖”，背叛國家；凱瑟琳背叛丈夫，惟愛永存！他們的愛隻能走向沒有地圖的地方。真實生活當然也有曆經千辛萬苦最終走到一起，最深情的背叛莫過于作家D.H.勞倫斯愛上了他老師的妻子弗裡達。弗裡達抛下三個孩子，與勞倫斯私奔到巴伐利亞，兩年後結婚。《不是我，是風》是勞倫斯妻子回憶勞倫斯的一部回憶錄，詩一般的書名，愛似乎可戰勝一切。這種敢于沖破一切，愛的勇氣固然可贊，然而我更欣賞王家衛《花樣年華》中周慕雲和蘇麗珍東方式的含蓄内斂，盡管周慕雲隻能對着樹洞訴說他的秘密，影片的魅力恰在于此，水墨畫的留白。婉約、幽深。《英國病人》似油畫，色彩濃厚，愛得濃烈，其悲劇結局，是戰争？是宿命？烈火中燃燒、烈火中泯滅……蒼涼、悲壯。
寫這些文字時，耳邊一直響着主題曲《As Far As Florence》，仿佛從沙漠傳來，又恍惚穿越時空。“我知道你會回來，抱着我迎風屹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