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非首發,首發:今日頭條,ID:随風靜水,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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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者》是一部極富深度讓我們反思的電影,涉及到戰争、愛情、救贖、尊嚴,我以為“尊嚴”是這部電影的核心。描寫戰争與愛情、愛與救贖的文學藝術作品很多,而如此描寫“尊嚴”的影視作品卻很少。

裴多菲的詩《自由與愛情》:“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幾乎家喻戶曉,在《朗讀者》中可改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尊嚴故,自由也可抛。

女主角漢娜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甯可舍棄自由,被判終身監禁。這樣的行為很難讓人理解,甚至會被人認為“愚蠢”。看了電影,讀哈德·施林克的同名小說《朗讀者》後再看電影,似乎對漢娜的行為有了些許理解。

漢娜是文盲,倘若沒有讀過原著,也不了解劇情,觀衆也會同男主角米夏一樣起初并不知道漢娜是文盲。這是漢娜的秘密,是她甯可失去自由也要竭力維護的秘密。這也并非導演故意留下懸念,不過是讓觀衆跟着米夏的眼睛一步步走近漢娜,走進故事。

影片采用了倒叙,與小說不同。開篇就是1995年,已是中年的米夏離了婚,有一個女兒。旋即閃回到1958年,15歲的米夏與36歲漢娜的相遇。今昔不斷在劇中穿插,更利于劇情發展,也更具藝術性。

米夏得了黃疸病,在街邊嘔吐,電車售票員漢娜幫助了他。一來二往,年齡相差懸殊的兩人竟然發生了一段戀情。正值青春期的米夏被漢娜的身體吸引,漢娜則要求每次事前要米夏為她朗讀一段書,米夏樂此不疲,他深深為漢娜迷醉,愛得卑微,卻不知漢娜究竟愛不愛他。他們像所有戀人一樣甜蜜、争吵、猜忌、懷疑,不同的是,漢娜從來不提她的過去,甚至很長一段時間,米夏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們在一起就做三件事:洗澡、朗讀、做愛。觀衆也與米夏一樣,覺得漢娜很神秘,卻有不少細節可看出漢娜是個文盲,但這都是多年後,在米夏的回憶中方悟出,觀衆也是看到後面才恍然。

米夏為漢娜朗讀古希臘神話《奧德賽》、席勒《陰謀與愛情》、帕斯捷爾納克《日瓦戈醫生》、馮·艾興多夫《一個無用人的生涯》、卡夫卡《變形記》、托爾斯泰《戰争與和平》、D·H· 勞倫斯《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契科夫《帶小狗的女人》……這些都是作者的精心篩選,特别是《帶小狗的女人》,後面的情節再次出現,具有特殊的意義。

兩人纏綿了整個夏天。米夏一放學就到漢娜的公寓,他們還到郊外旅行了四天。兩人像一對母子,騎着單車在陽光燦爛的山野狂奔,這是影片最明麗的色彩,最輕快的畫面,也是米夏記憶重現的日子中最為溫馨的一幕。整部電影畫面色彩暗淡,色調陰郁,給人以壓抑之感。這溫暖的畫面卻轉瞬即逝,恰如美好的愛情。

兩人的分離非常突然,對于15歲正值青春期熱戀中的米夏簡直是晴天霹靂。由于漢娜出色的工作表現被上司提拔到辦公室工作,漢娜回家後卻對米夏大發雷霆,令米夏不知所措。漢娜發過脾氣後又為米夏認真擦澡,轉過頭淚流不止。漢娜的身上透着神秘的氣息,令米夏不解,也讓觀衆不解。

漢娜突然搬走了,離開所在的城市,就像從人間蒸發。米夏面對漢娜空蕩蕩的房間不解、惆怅、難過,随着時間流逝,米夏成長了,大學攻讀了法律。漢娜在他記憶中會日漸淡去嗎?漢娜在他生命中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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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夏再見漢娜是二戰結束後的軍事法庭上。漢娜是被告,作為一名納粹戰犯接受審判;米夏是旁聽的法律系學生。漢娜在二戰時期做過納粹集中營的看守,因對三百多名猶太囚犯的死亡負有責任而受審。她承認自願加入黨衛隊當看守員,對于她做過的事全部承認,這樣便得罪了所有被告,她們聯合起來,說她是主犯,報告是她寫的。審判最後,法官提出鑒定漢娜的筆迹,漢娜放棄鑒定,承認了罪行。那時,米夏才發現漢娜是既不能讀也不能寫的文盲,将他們在一起的細節一一回憶,原來這就是她堅守多年的秘密。

米夏一直在法庭旁聽,漢娜也知道米夏在法庭上,曾經的戀人距離如此之近,心的距離卻如此之遠。米夏可以說出事實,為漢娜減罪,但這樣做的風險太大了,意味着将他與漢娜的戀情公之于衆,他的名譽、前途皆會受到極大影響。他可以原諒漢娜曾經對他表現出來的粗魯,她的不告而别,卻絕不能原諒她的犯罪,盡管她不是主謀,隻是别人的槍子,但她的行為的确害死了300多猶太人!是應該受到懲罰的。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以米夏對漢娜的了解,漢娜甯可承認罪責也不願承認自己是文盲,她肯定不願米夏為了給她減罪而說出事實,那就等于在大庭廣衆之下羞辱她。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漢娜,米夏都不會去冒這個險。

米夏沉默了。漢娜被判為終身監禁。

漢娜冤枉嗎?承認了本不屬于她的罪行。為什麼她那麼看重自己是文盲的事實?她為什麼有如此強烈的自尊心?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皆未交代,作者與導演并未采取全知全能的方式去描寫漢娜的成長過程、内心世界,而是通過米夏的眼睛去發掘。漢娜在集中營挑選瘦弱的女孩為她朗讀,讓她們在生命最後一個月避免遭受殘酷的體力勞動,也滿足自己喜聽别人為她朗讀的嗜好。可見,漢娜本性并不是一個冷漠的人,喜聽别人朗讀,也反映出對知識的渴求。她為什麼是文盲?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為什麼要讓這個角色是文盲。

因為漢娜是文盲,她才會在面對法官的質問時做出幼稚的完全不利于自己的回答,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是在犯罪。生活在現代社會中,不會讀寫令她極度自卑,不具備深層思考能力。在她看來,集中營看守隻是一份工作,就同有軌電車售票員的工作一樣,不需要識字就能做的工作,她隻是在完成工作,執行命令。然而,她的看守工作導緻300多猶太人死于大火中,盡管不是她一人所為。這是漢娜的選擇,她在道德上也是個文盲。時代的浪潮中,大奸大惡畢竟是極少數,對無數被裹挾進罪惡時代的普通人來說,對與錯、是與非總是糾纏不清,又有誰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譴責她?

“人不因曾作惡魔的事而全是魔鬼”,《朗讀者》作者本哈德·施林克如是說。漢娜是魔鬼嗎?很難想象,穿着藍白相間條紋連衣裙,金發碧眼,美麗的漢娜是穿着黨衛軍制服拿鞭子抽打猶太人的惡魔。不恰是漢娜的善良才去幫助素昧平生的米夏嗎?難道,她對米夏沒有一點點愛,隻為讓他去為她朗讀嗎?

漢娜雖不會讀寫,頭腦看似簡單,外表刻薄固執,内心卻極為複雜。作為文盲的羞恥感難道比成為罪犯的恥辱感更甚嗎?盡管,漢娜的行為讓人感到她愚笨,執着而荒謬,卻依然對她産生同情。文盲的羞恥感浸透她的骨髓,不惜用任何代價也要維護可憐的自尊心,可謂愚蠢的高傲。現在人很難理解,尤其是有些人為了一點點自身利益就把尊嚴踩在腳下,抑或,在有的人看來,尊嚴最不值錢。“識時務者為俊傑”,那些同樣站在被告席上的看守,那些高高坐在法庭上的法官,他們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譴責漢娜嗎?面對法官的質問,不懂怎樣為自己辯解的漢娜反問法官:“如果是您,您究竟會怎麼做?”

戰後的德國,反思過往,強化道德,難道,需要像漢娜這樣的“文盲”戰犯來為罪行埋單?那些深谙文明内核的社會精英也曾如漢娜一樣地做出自我的選擇,他們代表着擁有朗讀權力卻甘于“沉默”的人;“文盲”漢娜卻在朗讀中學會了識字,得以重新認識世界與自我,也是在救贖。

在戰争中,個體的道德責任和個人的選擇如何與整個社會的曆史責任和政治選擇相結合?影片沒有給出答案,留給觀衆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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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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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影響了米夏的一生。漢娜入獄後,米夏陷入自責、悔恨、反思之中,特别是在他參觀了奧斯維辛集中營後。一方面,他為沒有說出漢娜的秘密,讓她受到重罰而自責。另一方面,又為漢娜受命揀選女囚犯,把她們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去受死;當關押數百名猶太人的教堂起火,她沒有開門,考慮得更多的是“如何維持秩序、防止囚犯逃跑”的行為而認為她應當受到重罰。

米夏是矛盾的,漢娜是他一生的秘密。他愛漢娜,漢娜卻是二戰戰犯,他羞于向任何人提起,甚至對自己都不敢承認。漢娜入獄之後,他走進婚姻,企圖将漢娜從記憶中抹去,然而,他從每一個與之交往的女人中尋找漢娜的影子,他與同樣學法律的妻子無法交心,最終貌合神離的兩人離了婚,甚至女兒懷疑是自己不好,才讓父母婚姻不幸。

痛苦中的米夏在一次次自責與反思中,終于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為漢娜朗讀文學作品,錄成磁帶寄給她。

再次為漢娜朗讀迥異于年少時的朗讀。年少時,米夏對朗讀的作品挑選随意,有些就是課本;中年的米夏為獄中的漢娜朗讀的每一本書皆精挑細選,再一次從《奧德賽》開始,朗讀凱勒、馮塔納、海涅和默裡克,卡夫卡、弗裡茨、巴赫曼和倫茨,甚至還朗讀自己所寫的作品。在重讀《奧德賽》中,他發覺這個故事,說的不是回歸,而是重新出發,寓意他和漢娜與往昔告别,各自從頭開始。朗讀,使米夏與漢娜的距離時而遙遠,時而親近,這種若即若離感不僅使他獲得了心靈上的平靜,開始直面自己的内心,也促使他重新思索與漢娜的關系,重新反思那段黑暗的曆史。

在漢娜服刑的第八年收到了米夏為她朗讀的磁帶,無疑點燃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又四年,漢娜通過米夏為她重新朗讀契科夫《帶小狗的女人》開始學習識字,她去監獄圖書館借書,一點一點學會了書寫。朗讀,給她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書本,給她開啟了一扇窗,讓她敢于面對曾經是文盲的自卑,重新認識自己,認識世界。

在獄中,漢娜找來閱讀的是猶太人幸存者的文學作品——普裡莫·萊維、埃利·威塞爾、讓·埃默裡(JeanAméry)等人寫集中營的書,還有赫斯的罪行錄與阿倫特關于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被處絞刑的報告。閱讀這些著作,她逐漸認識到自己的罪行。她當然沒有殺戮的欲望,可以說是她的無知所緻,也可以說她也是戰争的受害者,然而,所造成的後果是嚴重的。米夏不能原諒她,甚至想塵封那段感情。作為觀衆的我們能原諒她嗎?原諒她,是否對遇難者的不公?

當漢娜寫出第一個字母時,就慢慢嘗試從自卑的深井中走出,她用笨拙的筆畫給米夏寫信,一封接一封,卻從未得到米夏的回信,米夏隻是不斷給她寄朗讀磁帶。

因為漢娜表現良好,可以提前釋放出獄。漢娜在世上卻沒有一個親人,唯一跟她有聯系的人就是米夏。監獄長聯系米夏,讓他去接漢娜出獄。分别多年,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的兩人終于要見面了。米夏内心非常矛盾,苦惱,糾結,甚至痛苦。盡管,他答應給漢娜出獄後提供住宿、工作,卻不願面對她。

中年的米夏與老年的漢娜在獄中相見是影片最精彩的一出戲,也是高潮。漢娜的扮演者凱特·溫絲萊特把這個角色堅硬、刻薄固執的外表下複雜的内心演活了。老年的漢娜身材臃腫、頭發稀疏灰白、滿臉皺紋,身上散發着老人味,再也不是從前米夏愛着那個美麗、風韻的女人。

當米夏問漢娜這些年在獄中學到了什麼,她說,學會了閱讀。漢娜伸出那雙蒼白、衰老,長滿斑點枯瘦的手,一點一點向米夏移去,米夏勉強伸出了手,漢娜讀懂了米夏眼裡對她的拒絕。米夏說一周後來接她便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就在米夏準備接漢娜出獄的淩晨,漢娜上吊自殺了!監獄長百思不得其解,漢娜為什麼自殺?她與米夏究竟是什麼關系?米夏沉默着。監獄長帶他去看漢娜的房間,小小的房間有個小小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漢娜從監獄圖書館借來的書,牆上貼着米夏高中畢業的集體照。他不知道曾經的文盲漢娜是怎樣費盡心思從雜志上看到并剪下來,他的心在流淚,然而無論心中怎樣的波濤洶湧也未能讓他打開心扉。

漢娜在遺書中讓米夏把她放在茶葉罐裡的錢與銀行裡的存款轉給在那場大火中幸存的母女倆。學會讀寫的漢娜是以這種方式在贖罪。已成為作家大火中幸存的女兒并不認為漢娜這樣做就可得到原諒,那麼多無辜的生命呀!但女作家接收漢娜的茶葉罐,錢以漢娜的名譽捐給了猶太人掃盲組織。

影片最後,在落黃滿地的深秋,米夏終于掀開潮濕的記憶,向女兒講述他與漢娜的故事。

漢娜究竟可以原諒嗎?她為什麼一定要自殺?米夏最終原諒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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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米夏在監獄再見漢娜,當漢娜向他伸出手時,他猶豫了。聽到漢娜說在監獄學會朗讀時,他失望了,以為漢娜認識到自己的罪行,說出改過自新的話,卻未想到漢娜向他說出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漢娜曾經拿事業、自由、生命捍衛的秘密,在愛人面前說出,等于承認自己曾經是文盲,已不僅僅是勇氣,是朗讀、知識給了她力量,也是她的重新開始,不過是想得到愛人的承認,從而得到他人的承認。而米夏對此視而不見。

漢娜死于絕望。米夏的拒絕徹底讓她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連最愛的人都不能原諒,更何況素不相識的他人,她就像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漢娜的自殺不同于《肖生克的救贖》中老布的自殺,老布在長期的坐牢中已被體制化,根本無法适應外面的世界。同樣長期坐牢的漢娜也面臨這樣的問題,但最重要的是得不到他人的承認。背負着“罪人”的十字架,如何在社會上生存?漢娜的死也是必然的,在長期的監獄生活中,她已把自己封閉起來,活在朗讀的世界中,也是在朗讀中修行。朗讀,給她希冀,也把她推向懸崖。在學會讀寫後,她的整個世界變了,曾經那麼在乎的東西已不重要,為朗誦,為贖罪活着。既然得不到愛人的承認,也就沒必要活着受辱。

漢娜死了,米夏很長一段時間活在自責、悔恨的痛苦中。面對老年的漢娜,米夏腦海不由浮現年輕的,身上散發着香皂味的漢娜,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渾身彌漫老人味的老妪就是自己曾經迷戀的漢娜,那個影響他一生的女人,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和接受她。當然,米夏不是因為漢娜的老、醜而嫌棄,但那樣的形象更易讓他聯想到她的罪行,不會再激起他的戀情。同情嗎?不盡然,他為她朗讀,也是在贖罪!為自己當年面對她被判終身監禁的沉默,為從不給她回信的自責。

米夏與漢娜究竟是不是愛情?這對相差21歲的男女,倘若不是愛情又是什麼?當15歲的米夏遇到36歲的漢娜,起初,漢娜對米夏,更多是性的吸引;米夏對漢娜,有些交易的性質。漢娜一直叫米夏“小家夥”,似乎從未把他當作愛人。漢娜沒有親人,沒有婚姻,縱然不是愛人,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法庭上,她知道米夏在旁聽,竭力隐藏文盲的事實,在當時的漢娜看來,文盲比罪犯更讓她感到可恥,如此維護自己的形象是否也是因為對米夏的愛呢?在愛人面前,她的頭始終昂着。多年後,已垂垂老矣的漢娜再見米夏,她的頭低了下去。在獄中,學會讀書寫字後,給米夏寫了無數封信,卻盼不來一個字的回信。是朗讀,也是對米夏的愛支撐着她活下去。又見米夏時,她把手伸向了米夏,米夏卻拒絕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學會識字後,漢娜也學會了反思,認識到自己的罪行,但她最想告訴米夏的是,自己已不是文盲。然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唯一的,最親愛的人不容她,她又怎能相信他人能寬恕她呢?

這是不是愛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漢娜這個悲劇人物在那段曆史所扮演的角色,也代表着無數個小人物的命運。在時代的洪流中,小人物能左右自己的命運嗎?一個選擇的錯誤就可淪為曆史的罪人,很多時候,還不能容你選擇。多數人選擇随波逐流,跟着潮流走,以為那是對的。然而,哪裡有絕對的黑與白,對與錯?如何與當下保持距離,以旁觀者的眼光看世事,對當下熱浪不盲從,不參與,始終有着自己清晰認知,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他們是時代的先行者,一般不被當代人認可。不由想到加缪筆下《局外人》中的默爾索,不被時代裹挾的清醒者,卻隻能以死對抗荒謬的世界。

“人不因曾作惡魔的事而全是魔鬼”,我們豈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漢娜,又談何去原諒?

米夏是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他之所以自責、悔恨、痛苦,不能接受漢娜,恰因他做不到單純地指責漢娜,又如何去原諒。米夏對漢娜是愛情嗎?15歲時,漢娜對他的吸引就是性,他卑微地愛着,卻令他迅速成長,從對身體的熱衷到對朗讀文學作品的熱愛。朗讀,是聯系他們的紐帶,使他們迥異于普通的男女之情,一個夏天的纏綿,影響了米夏的一生。在與漢娜四天的旅行中,他寫下了深情的詩句:“與君同心,兩心相互來占有/與君同衾,兩情相互來占有/與君同死,人生相互來占有/與君分袂,各自東西不回首。”

米夏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和同學在遊泳池裡玩,遠遠看見了漢娜,他裝着沒看見,翌日,漢娜就不告而别了。他以為是自己的錯,直到知道漢娜是戰犯。他逃避,走進婚姻又走出,依然擺脫不了,這不是愛情嗎?沒有愛就沒有恨,不會痛。然而,米夏與漢娜重逢後,兩人不可能再産生愛情,不是因為漢娜變老變醜,實際上,漢娜那時從書中得到了力量,不在乎一切外在的東西,包括潔癖,對體型的管理,她的生命已往内走。她希望得到米夏的認可,卻并不是索取愛情,而是想讓米夏看到她的巨大變化,從告别文盲開始的變化。米夏不能再愛她,看到這,方懂得作者為什麼要讓漢娜的年齡比米夏的年齡大21歲,因為這個年齡恰是米夏父母那一代人。戰争中,這些人自覺或不自覺為納粹服務,有的是在無知中選擇,有的是不得不選擇,他們因此皆應受到曆史的譴責嗎?米夏既不能恨漢娜,也不能再愛她,隻能是和解,用博愛去和解,與漢娜和解,也是與自己和解。

米夏同樣也是一個悲劇人物。他的一生似乎也是為漢娜而活,盡管主觀上一再排斥。他的良知令他痛苦,在不斷反思中,米夏終于跳出“小我”,更客觀、冷靜去看漢娜,方有了多年後對女兒講述他與漢娜的故事。

《朗讀者》根據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同名小說改編,2008年在美國上映。無論影片還是小說,皆是一個悲劇,理性最終未能戰勝情感,漢娜盡管擺脫了文盲的自卑,卻擺脫不了罪犯的自卑,得不到愛人的寬恕,也不會得到世人的寬恕,隻能以死捍衛尊嚴。

與君分袂,各自東西不回首,唯有尊嚴永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