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把火燒了這個無情無義的地方。”
電影最後一幕,金鑲玉又回到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龍門客棧,用酒和火燒了這個整個影片發生的地方。說的這句台詞似乎突然點亮了整部影片,讓我贊歎是個好底。
最直接提到“無情無義”一句的是婚禮後邱莫言受傷,周淮安為之療傷并且深情解釋誤會,罵金鑲玉是無情無義之人,金鑲玉在門外也反罵周淮安無情無義。無情無義當然很好理解,不隻在這一個場景中的兩人是各自意義上無情無義,裡面的幾路人馬,無論是東廠的人、千戶和他的軍隊、周邱一伍還是金鑲玉自己一方,也包括曾經過往到此暫居的各路商人等等,都是各懷鬼胎,各有自己的利益和目的,東廠要周淮安、周淮安要帶孩子出關、金鑲玉和千戶各要各的錢和色、行走的商人則有的要出關有的觊觎金鑲玉,連周淮安的隊伍看似是最有利益之外的情感聯系的一角,其中賀虎兄弟也是賺錢幫忙送“肉票”……但當走出龍門客棧,或者說在建立龍門客棧之前建立起的情感聯系往往是牢固而真誠的,比如龍門客棧被毀,幾個人逃出客棧後相依為命、相互幫扶甚至不惜舍身互救。這就體現出,也許不是人本身無情無義而是龍門客棧這個空間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不信任空間”。
龍門客棧作為大漠中的一個相對安全的栖身“綠洲”,給大家提供了一個惡劣氣候下庇護所,在這裡大家不需要互相合作換取生存所以更多的隻是交易和自我利益最大化,并且大家在進入客棧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個“互不信任”的前提,隻會用懷疑的眼神相互揣度對方的真實意圖,而絕無可能建立任何信任關系。大家彼此知曉身份、目的和實力,以周和曹兩撥為最明面的對立陣營,金鑲玉和千戶則成為中間可供拉攏的勢力,最直接的就是曹公公将可能正在接受周淮安色誘的金鑲玉叫出新房在新房外面進行利誘,這樣的幾股勢力之間暗潮湧動但是又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平衡關系,以至于哪一方都不願直接動手(直到黑旗軍隊的到來,作為一種失衡的“極權力量”打破了這種局面,整個故事也随之結束),隻是不斷試探、假裝大笑、虛與委蛇。這種暫時平衡的局面給故事的發生創造了時間和空間,使得互不信任、爾虞我詐的戲碼持續上演,呈現給觀衆一番有武鬥有智鬥的武俠場面。
這就注定了金鑲玉和千戶、周淮安之間都不可能建立真誠的情感,都隻是交易和欺詐,金鑲玉隻是利用蔣千戶而隐瞞他客棧的真實秘密,蔣千戶最後也不會雪中送炭;周淮安假意娶親想獲知密道,金鑲玉觊觎美色但也絕不會真正相信周淮安,兩人最後在洞房中打鬥起來,甚至金鑲玉獻上金瘡藥救助邱莫言,觀衆多少都能看出此時金鑲玉帶着幾分真誠的善良,但這不會讓周淮安領情,還是要罵她一句無情無義。而周邱二人原本情意深厚,但進入龍門客棧之後,在這充滿欺詐難知真假的環境中,也一度經曆不信任危機。
在“普遍的不信任”中,影片也留下了一點堅固的真誠。刁不遇和兩個孩子在房頂的一幕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下面是爾虞我詐、波詭雲谲,上面卻是一起吃果子一起看月亮的純真畫面,這種對比似乎想要表達,這三個人是從未進入不信任關系的三個人,他們純真善良,對自己親人、朋友有無條件的信任,從未“進入”龍門客棧的他們最後也是為數不多能夠走出龍門客棧的人。信任除了來自絕對純真的靈魂,還來自某種奇異的默契,表現為兩個女性之間的感通——金鑲玉和邱莫言。最開始兩個女人進行了一次“坦誠相待”的交流,在這個情景中我的感覺是這兩個性格、行事作風截然不同女人很像很像,甚至有着一模一樣的靈魂——俠義而癡情。也正是這次坦誠的“結交”,這種相似的靈魂以及面對同一個男人的女性地位讓她們有了默契和通感的基礎。無論是默契配合哄騙蔣千戶之後的相視一笑,金鑲玉擔心邱莫言的傷并為她報仇,還是最後金鑲玉不顧危險撿起笛子還給邱莫言,二人之間真切的情感流動、不需要解釋的默契和通感都充分體現出來。在這樣紛雜詭谲的環境中,兩個女性之間的信任和真情顯得尤為耀眼。
最後一幕金鑲玉燒掉客棧,燒掉這個無情無義的地方,其實就是打破這個不信任空間,回到人與人有可能建立真情的世界。當然隻是回到“可能”的空間,最後金鑲玉是否真的能夠追到周淮安還是未可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