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黑道家族》《兄弟連》《火線》《白宮風雲》《盾牌》《迷失》《廣告狂人》等經典好戲連連,第二個十年《絕命毒師》《權力的遊戲》《紙牌屋》《真探》《冰血暴》《風騷律師》《繼承之戰》《黃石》等等作品則交相輝映。綜合電視劇的藝術性、完整度和持續的影響力而言,我覺得《絕命毒師》系列兩部能夠超越第二個十年其他的幾部長連續劇,保持相對的統治力。畢竟想要保證一部長劇每一季都質量在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為迪士尼的子公司,傳統廣播電視公司巨頭AMC也依靠毒師-律師宇宙在和衆多有線電視新貴的競争中拔得頭籌。《絕命毒師》橫掃了艾美獎那幾年各種獎項,《風騷律師》也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在各個方面,毒師系列兩部都将藝術性發揮的淋漓盡緻。在選題上,它們是炫酷的,魔幻、奇妙但又現實。很多劇情充滿戲劇化的張力,但是描述的卻是現實社會的景象。故事情節有很多意外事件,比如說老白引起的空難、老白在邊境的求助,但是這些意外又是現實的因素導緻的,在相似的場景中,這樣的行為也是有合理性的。在叙事上,情節的嚴密和完整也讓人歎為觀止。尤其是《風騷律師》的雙線叙事,草蛇灰線,嚴絲合縫。在運鏡上,鏡頭角度、景深、景框、蒙太奇都純熟運用。黃沙大漠之中的那段Say my name,古斯之死,監獄裡的那段蒙太奇,第五季對于蒼蠅的特寫等等都是非常的經典。在語言上,也有很多細節值得稱道。比如,對元素周期表的借用凸顯了本劇的主題;草葉集成為老白身份暴露的線索;而737 down over abq這幾集的标題甚至玩起了文字遊戲。在音樂上,這部劇也雜糅了流行、搖滾、西部音樂和一些拉美音樂,讓它更有新西部片的色彩。在色彩上,象征主義的不同顔色讓一些微妙的隐喻通過鏡頭的調色版被言說出來,渲染出這部劇的哲學色彩。
如果非要用後現代哲學的流派來給這些劇集貼标簽,我認為《黑道家族》是帶有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和鮑德裡亞消費社會理論色彩的,《火線》體現了利奧塔對于宏觀叙事的反思和福柯對于規訓(教育)與懲罰(強制力)的揭示,《絕命毒師》則彰顯了德勒茲式的電影理論:亦即對于影像世界本身的關注。當然也有列維納斯那種對于人際關系逐漸淡薄的關懷和對于人性當中善的部分的呼喚,注重的是外界與個體本身的關系。
有人認為,毒師系列的藝術手法雖高于《黑道家族》和《火線》,但思想深度卻不及後兩者:因為這部劇側重于描寫人性的多面性和複雜性,但是對于社會體系的刻畫筆墨略少。個人認為,這是不需要回避的事實,但這絲毫不影響絕命毒師和它們比肩。德勒茲說,電影是一種第四人稱單數的叙事手法,它運用時間去拼接非線形的、斷裂的、運動的影像,沖擊着觀衆們的感知。那麼,當觀看電影(電視劇)本身已經成為一種叙事方式,成為銀幕裡的一個平行的世界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更應該關注這件藝術品本身呢?一件能夠帶來深思的藝術品固然是傑出的,但一件美的藝術品帶給人的享受卻更加的即時和直接。
《絕命毒師》的高人氣其實也是有一定的運氣的成分的:畢竟作品的成功是雙向的,創作是供給的方面,而受衆是需求方面。1990年代到2000年代之間的優秀劇集都在為電視劇的黃金時代的那個最高峰的到來積蓄力量,大量的收視群體的積累等待着優秀的作品去收割。與此同時,網絡的普及也是恰到好處,各種論壇和社交媒體方興未艾,給人們提供了讨論這些劇集的賽博場地,也為這些劇集内容的傳播推波助瀾。試想一下,拿出小小的手機就能在十幾寸的屏幕上收看劇集、分享觀點,這種便利性讓網絡上各種關于毒師系列的切片、剪輯、解讀、分析不計其數。在劇集播出之前人們集思廣益去猜測劇情走向,在劇集播出之後人們又聚集起來讨論劇集背後的故事,現在登錄各種網站,幾乎都能看到毒師周邊,隻要你去搜索“xxx of 絕命毒師”或者“xxx and 絕命毒師”,都會有很多結果呈現。這也是《火線》和《黑道家族》不具備的:它們的讨論場地主要是報紙,而收看方式也主要是電視。同樣重要的是,2020年代初,流媒體、短視頻、短劇和網絡直播這樣其他讓觀衆分心的事物還沒有興起,觀衆尚有耐心一集一集看完一部長劇,這足以讓“毒師學”和“冰火學”占據人們生活的相當一部分。
如果《雙峰》是對長連續劇創作的試探,《黑道家族》和《火線》标志着是長連續劇創作的成熟,那麼,《絕命毒師》系列就是新世紀長連續劇的第二個巅峰,藝術水平登峰造極,已臻化境。有評論認為,消遣方式的變化見證了千禧一代生活快節奏化和娛樂化的過程,快而不需要思考的事物占據了人們的生活。2010年代末,長連續劇已經初現頹勢,劇集的重播、重啟、重拍開始大量出現;2020年代的大流行和流媒體大戰之後,長連續劇似乎江河日下,這一輪電視劇的黃金時代或許走到了尾聲。快節奏化和娛樂化的浪潮已經不可阻擋,對于人們逐漸貧乏的精神世界來說,這是一個困境還是一個破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