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作為達内兄弟的簇擁吧,我還是想批評一下導演系大師哥的這部作品,借此也讨論一下達内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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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内兄弟在戛納

單純保持了肩扛手持卻取消了一場一鏡的長鏡頭體驗的話,與達内相似的畫面風格(美術,人物設定)是失效的,斷裂的分切鏡頭隻會淪為導演系經典類型片剪輯語法的一部分,這本該是達内美學最核心的内容。換言之,如果沒有跟着人物行走,又如何能證明鏡頭是和工人階級人物一樣平起平坐而非俯視的呢?鏡頭美學上的選擇是可商榷的。更不用說在這個基礎上帶出的叙事視角的混亂,如果不是聚焦于一個人物而是用分切的鏡頭給出每一個人物(甚至像夜晚打電話之類的情境下,這個次要人物在另一個場景,此時次要人物的情狀是主角不應該看到的,隻有上帝能看到)的反應,那麼我們觀衆跟随鏡頭想要得到的是什麼?隻是一個隔着屏幕的工人階級故事嗎?隻是“故事”而非“體驗”?如果觀衆成了上帝,那麼這一次靠近底層生活的體驗就失效了,達内是不會這麼做的,以達内美學為參考依據的短片也不應當這麼做。

以上的美學依據,在導演想清楚之後,執行上是相對不那麼難的(本人也實踐過),所以才會有人說達内的風格好學,隻要前期做好排練做好試拍,每場的長鏡頭做得順暢且輔助凸顯了情境的戲劇張力,再加上色塊撞擊的美術控制力,那麼大多數影像創作者都能學得有模有樣。落實到畫面本身,師哥是不是非要用2.35:1或者是5.1之類所謂學院派工業感十足的技術參數也沒那麼重要了。(雖然近幾年的電影用數字中間片做後期,但達内的電影從頭至尾都是用超16mm或35mm膠片拍攝的,同時更是膠片媒介的絕對簇擁者,從不後期裁幅也不用變寬鏡頭,畢竟不管從美學上投資上還是制作上,他們從來都是隻是一支比利時的獨立小作坊團隊,說不定變寬鏡頭都出不起呢?至于豪擲30萬的《肖堯》,肩扛鏡頭在2.35:1的更寬畫面下體現出過強的工業感或抖動感,那就是師哥的個人美學傾向了,不予置評,更何況這還可能是指導老師逼的,懂得都懂,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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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爾娜的沉默》海報

但最關鍵的,還是要回到叙事上。“肖堯的沉默”,這個标題讓人瞬間想起達内的前作《羅爾娜的沉默》,可是肖堯到底沉默了什麼?沉默的後果又是什麼呢?他在野外見到了一樁強奸事件,被害人可能是他師傅的女兒,這是他所沉默的,沒問題。首先導演完全沒給出他在犯罪現場的反應,他與情人又做了什麼,這讓後邊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如果肖堯就是見死不救,當然能解釋他之後的痛苦,但這仍然需要他在事件發生之後的抉擇與反應來體現。

其次,他沉默的後果是什麼呢?他隻是在師傅面前産生了愧意,情人因此對他産生隔閡,然後在幾番糾結(導演未明确給出是否是肖堯報的警),在一次食堂的打飯中,突然犯人就被抓住了。

在導演的暧昧處理下,如果肖堯保持了沉默,那麼他對于這個A故事沒有起到任何推動作用。口琴最終也未給出,肖堯甚至隻是一個師傅發狂場面的旁觀者與陪伴者,全程始終如一的旁觀。換一個思路,如果導演是讓我們聚焦于沉默本身呢?是不是熟人的被侵犯隻是一面鏡子,肖堯的沉默帶出的實則是他自身處境(情人問題)的困惑?但我們最終隻看到了他在目睹師傅喪女的痛苦後開始重視自己孩子,多次陪伴,但并未在情人與妻子間做一個明确的重要抉擇。難道他的沉默是指對自己不倫關系的沉默?好吧,那他真就是沉默到底,到最後都未給出答案,電影不是不能有暧昧性,但前提是把兩方面都探讨得深入得多得多,因為我們尚且還未看到肖堯選擇情人的代價會是什麼。那好吧這确實不是一部探讨婚外情的電影,雖然前半段探讨了這麼多。

那如果報警的就是肖堯呢?他維護了公義,可沒有付出任何代價。我們都以為如果報警,肖堯的婚外情就會暴露雲雲,由此引發之後的故事發展,可是本片并沒有,好像此後無事一身輕,情人隻是在為不吉利而煩惱。這不是一個足以讓他糾結這麼久的代價,短片前半段的人物糾結情境失效了,因此帶來了後半段的混亂。幫助了師傅後,全片并沒有完全聚焦于師徒情或者師傅女兒-肖堯孩子的互相映射關系,而是把這些再加上情人-妻子的對應雜糅在一起,揭開了一個工人階級的生活裡的重重矛盾,看似是一個不錯的結構,但實際上是散漫無序的(回想一下《羅爾娜》裡簡單明了的外地人-外地人-孩子的人物關系設定)。更何況,落實到具體的幾對關系,本片并沒有實質上的解決。師徒情或許是相助和最後的陪伴,孩子問題最終是嬰兒車的全景,但情人這條線是完全寫丢了。這個基本上最終促成肖堯報警的因素,到了影片結尾卻并沒有呈現,肖堯好像費了半天勁讓情人不再對那次野合抱有負罪感,可最終卻又回歸了家庭的正道?整個變化是生硬的,甚至本來情人的議題就應該比孩子更重要,孩子隻是肖堯與師傅共情的一個必要因素,而情人才是不停給肖堯施壓、促使他報警的推動力。應該着重探讨這對關系,而非簡單用一個陽台鏡頭解決。仍然是情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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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講述工人倫理問題的達内電影《他人之子》

如果經曆過現實主義的大是大非之後我們看到的隻是“現實如此,真無奈”,人物并未做出選擇的話,那麼達内是不可能成為兩屆金棕榈得主的。基于弟弟呂克·達内的列維納斯哲學信奉,作為觀衆的我們,記得的是阿邁德最後的一句道歉,羅爾娜留下孩子的最終決定,羅塞塔搬煤氣罐……等等的,底層人或者不幸者對于自身處境的勇敢的能動選擇。肖堯或許在“看上去老實”之下應當更有勇氣,在沉默之後做出抉擇,無論是付出高額代價之後參與A故事的匡扶正義,還是情人家庭擇其一的邏輯抉擇,都可以是一個有力量的答案,可惜最終或許是因為劇本過于倉促,亦或是因為畢業作品的過審需求,本片在給出一個“與情人幽會偶遇熟人遭強奸”的激烈、複雜情境後,沒有給出以上的叙事走向,稍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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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塞塔》結尾煤氣罐場景

本文并非是一次簡單的批判,尚未畢業的我也沒資格去評判師哥的畢業作品,看到電影學院内同樣有對達内風格癡迷的人,我也十分感動(我也算師哥的半個老鄉,哈哈)。本文隻是對《肖堯》的簡單分析,以及對于達内風格的一次共同的探讨。我自己的達内風格作品更是問題多多,也是希望一篇影評能讓我自己對想達到的風格得到一個更清醒的認知。衷心期待師哥此後的作品,希望達内風格能在中國的土地上繼續發揚!現實主義火炬不死!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