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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于緊湊的戲劇結構,電影中的人物相較于小說戲劇有着更多标簽化色彩。其中就衍生出了非常經典的二元對立的人物關系模式。《雙姝奇緣》顯然就在此列。随着一次偶遇,鄉村女孩蕾妮特和城市女孩米拉貝的生活開始糾纏在一起。或許這恰是侯麥一直鐘愛的城市電影題材,以略帶慵懶的筆觸去展開其中不懈尋找自我的人們。

自我探尋是個很空泛的題材。我們可以無數次模糊感受到這種人物内心的沖動,卻又很難将之描繪。對于電影藝術家而言,重要的是尋找到一種視覺化語言來将之呈現。

影片開始時候,蕾妮特主動上前幫助車胎爆掉的米拉貝。兩人相識的空間被設定在了鄉村的路邊。“路”這種空間符号帶有的強烈目的性,強調着兩人此刻相遇的随機。緊接着在蕾妮特的邀請下,米拉貝住進了她有些破舊的房屋裡,兩人并共同約定去尋找清晨偶爾會出現的藍色光線。同樣的故事在侯麥《綠光》中曾經使用過。兩部電影的主人公也都是在尋找某個随機出現的事物中去展示自己的性格。當兩人在太陽還沒升起時等待,一陣汽車的轟鳴打破了平靜。對于蕾妮特來說,這種機器聲破壞了鄉村及自然的美好,而米拉貝則安慰道沒事,以後還會有,或者是知道藍色光線就可以了,看沒看到是其次的。

在此刻,兩個人的關系因為極其壓縮的空間而變得緊密。蕾妮特對米拉貝的安慰感到不滿,她直言人們總是習慣于接受很多約定俗成的概念,卻不願意自己親自嘗試。這是适合于現代人的生活哲學嗎?侯麥在此刻抛出了問題。緊接着在後續故事中,也成為了兩個人最關鍵的行動線索。

蕾妮特來到巴黎學畫畫,和米拉貝共同租住。這個質樸的鄉村女孩開始面對城市,或者說我們現代人的切身問題。最核心的,就是信任。

在路邊的咖啡店裡,蕾妮特因為沒有零錢而被服務員當成是想吃霸王餐的騙子。她作為不斷把信任輸出到他人身上的樸素女孩,第一次遇到了不被信任的感覺。更令她感到惱火的是,服務員對待她于其它顧客的态度是天壤之别。盡管遭遇到了懷疑,倔強的蕾妮特還是選擇在隔日将零錢送還到咖啡店。對于米拉貝來說,她簡直是瘋了,竟然對那個極不禮貌的服務員産生愧疚。而在蕾妮特眼中,這恰是維護她自然尊嚴最有效的方式。

段落結尾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當蕾妮特來到咖啡店時,卻被告知昨天的服務員隻是個臨時工。蕾妮特把錢留下,咖啡店主雖然感到驚異——對于城市人來說,蕾妮特質樸的倔強令他們感動又奇怪,畢竟不是每個逃單的人都會把錢還回來——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之後的段落裡,蕾妮特的信任感再次被質疑。起初她和米拉貝共同讨論關于打賞乞丐的看法,蕾妮特總是會把錢捐給看起來真正需要的人,而米拉貝不然。此時蕾妮特展示出她質樸中的複雜性,她從不給有樂器的乞丐錢。緊接着有趣的事情發生了,蕾妮特在車站裡想要兌換零錢,卻遭到了騙子,而米拉貝在超市裡幫助偷竊食物的婦女解圍,她幫助的方式是從小偷手裡偷走了提包。

滿滿一提包食物被米拉貝拿回家,慶祝蕾妮特的生日,卻遭到蕾妮特的鄙夷。兩個人信任感的表現方式在此刻發生微妙的對調。米拉貝開始用她有些笨拙和狡猾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善意,蕾妮特卻因為這種善意而惱火。

社會心理學家做過實驗來展示人們的行為策略,即我們總是用希望别人對自己的方式來對待别人,而後用别人實際對待我們的方式與之相處。兩個女孩顯然就在這個怪圈中循環。蕾妮特的善意并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于是陷入質疑。而米拉貝則因為蕾妮特的善意,開始一點點展示出自己善良的一面。

這種循環在故事的最後一個段落當中得到體現。蕾妮特因為沒有錢繳納房租而不得不去賣畫。但是一個鄉村女孩的作品是沒法取得高價的。于是米拉貝幫助她設計了騙局,即讓蕾妮特假扮啞女,由自己作為路人去幫助他讨價還價。這個無傷大雅的小騙局很快奏效,蕾妮特的畫因此在精明的商人手中賣出了兩千元的高價。蕾妮特和米拉貝滿載而歸,也标識着她們逐漸形成的行為策略取得了在城市生活裡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對于蕾妮特而言,她終于學會不再僅僅依靠自己質樸的價值觀來面對世界,對于米拉貝則意味着這些欺騙從不道德向道德的轉變。

影片結尾時,侯麥給觀衆留下一個看似喜劇、輕松,但同時意味深長的情節。蕾妮特開心地拿着兩千元現金離開畫廊,她的畫轉手就被畫廊老闆賣出了四千元高價。誠然這個場景從蕾妮特的繪畫水平和處世策略兩個方面給予了肯定,但也同時展示了一個其實很悲傷的現實,即大家對于善良的理解是複雜的。畫廊老闆看似是因為蕾妮特的啞女騙術而給出高價,實際上卻還是認為畫本身能夠賣出去。信任、同情、欺騙等等或是道德或是不道德的東西,此刻都成為大家的玩物。

對于這樣的現實,影片究竟給出了什麼答案?單從故事本身的發展,似乎是在為我們提供某種和解的思路。而侯麥本人則在片中去安插了一些更為自然主義的态度。在蕾妮特和米拉貝兩人等待藍色光線未果時,蕾妮特說:“無論如何,草莓熟了就是要比生的好。但不嘗一口,你什麼都不知道。”這與侯麥電影長期堅持的、對于勇敢嘗試的歌頌相吻合。

的确,兩個女孩沒有在鄉村裡收獲她們期待的美景,卻在擁抱巴黎城市生活中找到了處世之道。《綠光》中的德爾菲娜也不曾收獲愛情,卻在旅途中見到了日落時分轉瞬即逝的奇異綠光。重要的不是旅途中看到什麼顔色光線,而是旅途背後那顆勇敢上路、永不停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