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總是不得不去對抗商業和資本的壓力,然而由于電影制作成本的高昂,商業和資本仍然推動着電影的發展。當在越南這個社會主義國家制作電影,并且資本運作(盡管有時很不愉快)處于一個國營運作的系統裡時,這種矛盾就會加深。作為一個越南的電影制作人,範天安持續創作的作品都在探索越南社會的各個層面,特别是城市和國家中戲劇性的對比,以及在一個笃信羅馬天主教的國家内各種無信仰和有信仰的人的狀态。
導演:範天安
編劇:範天安
主演:黎風武/阮氏竹瓊/阮盛/吳玉文
類型:劇情
制片國家/地區:越南 / 法國 / 新加坡 / 西班牙
片長:179分鐘
文:Robert Koehler
翻譯/編輯:1900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這種兩級的矛盾體現在現代人對事物、科技、娛樂活動、性的渴望,和對宗教、傳統、義務和家庭的服從之中。這種情況在範天安的第一部短片《啞默》(2018)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筆者在2018年的棕榈泉短片節上觀看了該片的全球首映。在他的第二部短片《意外不可收拾》(2019)中這種矛盾也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了(該片是範天安在戛納電影節“導演雙周”單元的首次亮相)。
《意外不可收拾》海報
範天安非凡的長片首作——《金色繭房》在戛納電影節上首映,并獲得了金攝影機獎。然而我們當時不知道,《啞默》在西貢街頭單鏡頭的場景是為後續長片的開場鏡頭進行的一次實驗,而開場鏡頭的處理範天安早已構思完成。這個開場鏡頭為這部長達三小時的電影提供了許多關注點,亦即這部影片将作為一部複雜的夢幻電影的本質特征留待日後揭示。
《啞默》海報
Thien(黎風武飾)與幾個好友在足球場旁的露天咖啡館閑逛,與此同時2018年世界杯正在舉行(具體時間是6月16日)。當他得知同桌的一位朋友正在變賣他所有的财産,從西貢到西部高原去追求“精神生活”時,他感到非常不安。Thien知道這不是他朋友的問題,而是他自己需要一次精神的淨化;就像他說:“信仰的存在是模棱兩可的”——這既是影片的出發點,也是影片的基本哲學/美學立場。
和Pham一樣,Thien也出生在農村,但是為了工作來到了西貢做一名婚禮攝影師。一場簡短的辯論引發了影片中人物之間唯一一次真正沖突(就像導演之前的短片中那樣),直到一場銀幕外的摩托車的事故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這起事故是影片的一個轉折點,因為事故的死者之一是Thien的嫂子Teresa,她五歲的兒子Dao被她的丈夫,也就是Thien的哥哥Tampa抛棄。作為Dao唯一的親人,Thien必須照顧好他,并且返回家鄉為Teresa舉行長達數天的一系列繁複的葬禮,同時,他希望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
Thien 在醫院外的街道上撿到一隻被遺棄的小麻雀,并把它帶回自己的公寓,在那裡他一邊工作一邊照顧 Dao(用紙牌戲法逗他開心,并很快就變成了真正的魔術表演)。這是範天安全心擁抱象征主義、詩電影的早期範例,這與德萊葉、布努埃爾、安哲羅普洛斯、貝拉·塔爾這些前輩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一片段誤導了觀衆,讓觀衆認為Thien擁有某種隐藏的能力,但從側面反映了他愛的能力是真的。
随着攝影師 Dinh Duy Hung 的攝影機(耐心、善于觀察、既固定又巧妙地移動)深思熟慮地追蹤 Thien 回到家鄉的過程,我們逐漸發現,這是一個真正追求情感的年輕人,也可能是追求精神層面的年輕人,他正在重新與失去的人、地方和思想建立聯系。
同樣明顯的是,Thien 并不十分清楚該如何去做,這也是為什麼影片的時間和緩慢的節奏完全是範天安的追求與Thien的有機組成部分。雖然我們可以假設範天安的電影與西方的“童話”(Bildungsroman)相對應,但這最終被證明是一種粗略的比較,就像把範天安的電影比作蔡明亮(大量的水和雨)和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鬼魂出現)的作品一樣粗略。
Thien 的故事以電影的形式呈現,是經曆、邂逅、傾聽的積累,是個人對大自然的重新認識(尤其是肮髒、擁擠、緻命的西貢與籠罩在天堂般的霧氣中的鄉村之間的戲劇性對比,以及從黃牛到蝴蝶等各種生物的景象)。以及影片最重要的過渡元素:從人們在世界杯熱潮中悸動的社會活動片段,轉變為積極的狂歡段落。
然而,就像 Thien 一開始提到的信仰一樣,他的夢境在範天安巧妙的設計中也有些模糊不清。這個土生土長的人回到家鄉,自然會引起人們的回憶,尤其是他的前女友Thao(阮氏竹瓊飾),她現在是一所天主教學校的修女,Thien 在這所學校為 Dao 報名上課。
在影片最出彩的片段之一中,一個無形的鏡頭将我們帶到了一棟廢棄的磚樓,在那裡,Thien徘徊在小鎮的景色中與Thao一起談心,讨論自己的未來計劃。Thao 身着便裝, Thien 的神情卻與此刻的動作一模一樣;我們既是在倒叙,又是在回憶,時間的層疊既讓 Thien 明白了他與唯一心愛的女人之間失去的東西,又代表了他目前所缺失的東西。
很難回憶起最近有哪部影片能在不顯示自傳性叙事策略的情況下,将導演和他們的中心人物如此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筆者認為,這種聯系的部分是通過影片中不顯眼、平靜的攝影機(範天安曾說過他希望有一種“隐形”攝影機)和細微的形式觸感而産生的。這源于範在天安電影制作中的虔誠品質。不過,雖然聖母瑪利亞和其他天主教符号的标志性圖像出現的頻率遠遠高于國旗或其他國家權力象征的描繪,但它們并不意味着影片是字面上意義上的“天主教”。
雖然《金色繭房》通過一個真實的好撒瑪利亞人和一個對某些人來說暗示着洗禮的結尾等場景廣泛地引用了基督教思想,但如果從嚴格的宗教角度來解讀這部作品,就會限制這部雄心勃勃、博大精深的藝術作品。Thien對靈魂的追求體現了維克多-弗蘭克(Viktor Frankl)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幸存後撰寫的開創性著作《活出生命的意義》(Man's Search for Meaning)中的思想。
弗蘭克認為,意義是人生的真正目的和追求,是通過經曆、苦難、損失、收獲和時間的積累而獲得的。在範天安的影片中,觀衆對時間的體驗最終與 Thien有時磕磕絆絆的追求相吻合,最終在靜止(他的身體漂浮着,面朝天空)和流動的懸浮狀态中結束,因為他漂浮的河水終将奔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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