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歐榮的電影我沒看過,是電影的海報吸引了我,形态各異的小蘑菇,來自法國勃艮第靜谧的鄉下山野,預告片中印象派那樣美好的畫面,讓我猜,或許是一部溫情的文藝片。 然而,随着故事的深入,我被人物帶入她們的秘密花園,花園的色調随着一陣風起,變得蕭瑟、淩冽,陽光隐秘,暗黑的森林中透出似有似無的偏光,閃爍着凝夜紫般神秘氣息,而這變幻莫測的花園,七彎八繞又通向了我自己的内心花園,映射着,也放大了,心裡存放的善與惡,愛和恨。
我們可以看到兩個故事。
慈祥的外婆,準備了新鮮的蘑菇,等着女兒和外孫回家,從小對母親就存下芥蒂的女兒,态度很差,因為工作和離婚焦頭爛額,回來隻是想暫時的解決孩子沒人帶的問題,内心并不喜歡這鄉下,特别是,因為那盤黃油香煎小蘑菇,女兒中毒住院,差點丢命。
外婆小心了又小心,摘回來的蘑菇都對照着指南仔細挑揀,卻還是出了這檔子事兒,内心非常自責,可是女兒已經聽不見自己任何解釋。
女兒和外孫走後,内疚鞭打着她,想念折磨着她,她去巴黎看她們,希望女兒能原諒自己,更重要的是,想見和自己格外親近的小外孫。
可惜女兒的冷漠持續傷害着自己,直到,好友的兒子出獄。他是個内心善良的人,隻不過總是好心辦壞事,他看不下去外婆被女兒傷害,去了巴黎想幫忙緩和外婆和女兒之間的關系,卻涉入了一場意外。
女兒去世之後,外孫又回到了勃艮第鄉村的外婆家,經曆了艱難的适應,終于在外婆還有外婆好友兒子的陪伴下長大,他們一起送走了外婆的好友,最後又一起送走了外婆。而外婆,到死,也眷戀着周圍這些陪伴着她的人,同時想念着自己早逝的女兒。
而在另一個故事裡,外婆脫下了慈祥的外衣,是一個困在了恨裡的惡婆婆。
對外孫的執念,對女兒的不滿,讓她痛下殺手,第一次,她用毒蘑菇企圖毒死女兒,無果。 而後又以情相誘,以利相使,派好友的兒子去幫自己殺死了女兒。
更是聯合外孫隐瞞事實,幫助好友的兒子脫罪,終于,她得償所願,和自己的外孫在鄉下度過了最後的溫情時光。
在第一個故事裡,我感受到的是善意。
對于看不慣自己以前職業的女兒,外婆是無奈的,不小心傷害了女兒,外婆是極度自責的。女兒去世之後,外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而對于跟自己一樣喜歡鄉村生活的外孫,外婆更是有好多好多的愛。外婆的好友,是多年給予自己陪伴和精神支持的存在,于是愛屋及烏,對于好友的兒子,也是能幫則幫。
他們彼此之間也能感受到善意,絲毫不在乎對方貼上的社會邊緣身份,妓女也好,有前科也罷,他們隻遵循内心,相信真正的善,不是靠身份來定義,而是藏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
在第二個故事裡,我被惡意吓到。
看到女兒對自己的恨已無法逆轉,外婆心中的恨開始像火焰燎原,燒掉了基本的人性。
而好友的兒子,暴力本性難改,因為錢什麼都願意做,打架、恐吓甚至是殺人。
我也被執念吓到,被孤獨撕碎的外婆,想方設法的要留外孫在身邊陪自己,甚至不惜撕碎自己的親生女兒。被父母控制的外孫,也想方設法的想逃離控制,甚至不惜合謀一起至自己的母親于死地。
可他們在影片中,是同一個故事。
外婆的毒蘑菇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女兒究竟是怎麼死的?外婆好友的兒子之前究竟因為什麼入獄? 他和外孫之間到底是親密還是疏離?外孫又如何看待自己的父母,如何看待自己的外婆?
看了很多解讀,可我仍然對真相沒有把握,那些證明外婆有罪的證據,也都可以找到合情合理的另外解釋,當我的内心被那甯靜的鄉村之景所誘導,被那真真切切存在的愛的證據所說服,我更願意相信第一個版本,可那些巧合以及導演曆來所拍電影的風格,都确實讓我忍不住偏向第二個版本。
最後,我打算接受這個故事因為空白的存在,而具有的兩面性。
觀影的過程中,不知到底該相信善還是惡的猶豫與擰巴,這種強烈的愛和恨同時存在的痛苦和酸澀,都讓我異常熟悉。
最近一期的岩中花述中說,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懸疑劇,充滿了想象和未知,而那些幽微卻難以被述說的體驗,隻能由我們自己來說。
是的,一個精巧編織的故事,都遠不及生活的複雜,當我們發現生活中的種種,不能用善一個字來概括,當我們意識到,迎面而來的問題,不能用愛一個字來解決,我們該如何訴說和面對,那内心深處引而不發,藏而不漏,懸而未決的秘密?
不得不承認,成年後,我逐漸意識到,真善很珍貴,卻并不是這個世界順滑運轉的要訣,生活有太多灰色地帶,當人性像萬花筒般迷住眼,當灰色像病毒一樣蔓延,我說服自己藏在用日常粉飾的花園裡,不再那麼痛苦的求索,我并不高興,甚至經常失語,但我變得安全。
真相,追逐真相,仍舊讓人澎湃,真情,擁抱真情,也仍然讓人鮮活,我仍然需要這些澎湃和鮮活證明我是我,證明生命存在的價值,可這不是生命的全部。
真相和真情也會因為過于熱烈而灼傷眼睛,你所相信的真相,所仰賴的真情,頃刻間,也會化作洪水與利劍。如此,你感受到了生活與生命的豐富性,這也許是比澎湃以及鮮活更重要的東西。
生命如那深沉的秋,落葉鋪了一層又一層,我們踩在落葉上,往前走去,偶爾采撷,随機随緣,點綴夢境,最終還是決定,把那安全的、安靜的、安詳的時光捧在手上,當成是生命最好的饋贈。
我不再非要真相,更享受拆禮物的快樂,證據像禮物般閃耀。
我知道自己的失語是因為,我有了更多的耐心,去等待一個也許存在,也許并不存在的,結論、答案,又或是真相。
這是我三十餘歲寫下的文字,再過十年,我會再問自己,該如何訴說和面對,那内心深處引而不發,藏而不漏,懸而未決的秘密,那時的答案一定又蘊含了更多時間潮汐卷來的禮物。
另外,喜歡歐榮這個導演,将懸疑嵌入生活的講故事方式,打算補補其他的影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