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讀了《杜甫的五城》,副标題叫“一位唐史學者的尋蹤壯遊”。這位唐史學者,是來自馬來西亞的賴瑞和教授。賴教授在“人生旅程一半”之際(1990年前後),決意循着史料與論文,将對照了半輩子的唐朝疆域版圖,化為後現代綠皮火車之旅上,一個個行腳處。千年既過,大明宮與唐陵一道作古。眼見為實,落得隻有個“眼見”。哪怕眼見所得為“不實”,也是求實、結果的一種“實”。

賴教授從廣州檢票上火車,開口就問列車員,是到長安的嗎。後來行程,還是多次把西安,口誤為長安。原因多半,是同曆史打交道太久,還有現實生活,遠離大陸的緣故。今日的西安,就是改朝換代,一再縮水的長安。

長安引發旅人的鄉愁,唐詩的風雨雪,覆蓋了國人的童年,加持了記憶。童年一過,除了偶爾吟誦佳句名篇,尋常人不再有機會,頻繁接觸到唐詩。直到他們指導下一代,繼續背起來唐詩。後來互聯網,出現了一個名為“唐詩地圖”的網站,追随詩人的人生步履,我才對唐詩,又有另一個直觀的全景視角,不再以年長速朽的記憶力為衡量。再是讀到了《通天之路》,我才發覺,人人會背李白,不等于大家都了解李白——哪怕是一個常識意義上的,生活在開元天寶,大唐盛世的李白。得此背景前提,哪怕你看的《長安三萬裡》場次,出現小朋友小學生全場全程背唐詩,它依然是一部成人向的動畫片。當然,成人向的動畫片,小孩子也可以看。但我就會認為,一個35歲的觀衆,會比18歲的觀衆看《灌籃高手》劇場版,更多出許多人生感慨。更不必說,再對比8歲孩童,懵懵懂懂。過往十年,暑期檔的動畫片,大半是怪力亂神,西遊改編,口号娛樂。《長安三萬裡》雖有一些加工杜撰,移花接木的改編戲作,但它呈現出來的嚴肅主題,是借高适向程公公,坦言與李白相識之人生前史,人生朝露,詩歌千秋,李龜年、岑夫子、丹丘生也要出來走過場,有大唐版群星閃耀的文人實錄況味。

如果隻是讀唐詩,高适會被歸類到與岑參并列那邊。千樹萬樹,李白則與杜甫并駕,千古流芳。但作為電影人物,他們就會被建模,有直觀印象:當高适和李白是青年,杜甫還是個小孩,當二者步入壯年,杜甫還是個小青年,詩篇沒有選入《河嶽英靈集》。光有唐詩,依然無法解釋貫穿《長安三萬裡》的強烈情緒,即李白的不遇與高适的憾事。二人都在自報家門四個字面前,擡不起頭來。李白一生,當他寫詩,那是絕頂聰明。當他不在寫詩的狀态中,又是糊塗透頂。他被入世與出世的兩個狂熱念想,活活撕裂。前者讓他幹谒,入翰林院,等待皇帝垂青。後者讓他修仙得道,渴望長生不老,扶搖直上。亦官、亦隐,這兩樣事情在當時都不奇怪。滿朝上下,許多人也在外顯與内隐的兩條路上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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