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基于一種曆史的理解來把握《風流一代》,那ta必然面臨一個問題:那些遊走于紀錄和制造虛構的拍攝,是否能真正切進那樣一種曆史?但顯然,曆史本身之所以是曆史,是因為我們始終置于其中,時間性/曆史性甚至是一種前理解:當确定性發生時,時間已經在流動。(電影一開始就在放映)

因此,關于《風流一代》與曆史的關系首先便是直接性的問題。我們如何賦予那些曆史文本代入以一種合法性呢,或者更應該問:《風流一代》本身該怎樣賦予,這個意義上一切過于作者政治和實證曆史事件的,都不得不首先看作電影的外部。因為直接性的問題必然有一個開端,我們不必過多讨論,但必須有立足點。所以,追問電影的本質建構能否實現這樣一種直接性,就要嘗試将風流一代把握為自身關聯的文本。這種自身關聯在于能抵達對電影本身流動的把握,同時在此基礎上生成一種曆史性标畫。直接性問題在于,這種曆史性能多大程度上帶我們走向真實。

a.歌曲與攝影機

電影中的歌曲不停地現身,而後中斷消逝,在反複中我們過渡到一個個場景間。歌曲有時由畫面中的形象傳唱,有時作為配樂的場域形式維系場景運作,巧巧随之起舞,抑或聆聽,也可以與她暫時無關。在歌曲與歌曲之間,我們可以發現差異,但這種差異是用什麼來調和,以至于ta可以伴随着電影的流動運動到下一首的?在尚未對這一問題做出回答前,我們又遇到迫切需要回應的下一追問:歌曲何以能被把握為歌曲?賈樟柯的作者性在此登場:他将歌曲與影像片段高度關聯,使得歌曲在片段運行的速率中不停發揮着決定性作用。而速率本身被攝影機的運動實現(當然還包括剪輯)。為了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内在關聯性和流動性,我們可以說賈樟柯并不沉溺于歌曲的情感圖騰,因為他也多次在不同歌曲播放下突然掐斷(這也是你能在電影“看到”賈樟柯的時刻,一種風格從本質中顯現)。但這種掐斷,流失的是單一歌曲在速率上轉變的可能性,也是使得此歌曲成為這首歌曲的環節。矛盾由此顯露:為了保持拍攝抵達一種原初影像意義上的整體速率建構,而消解單一速率的可能,那麼速率的把握就始終固定在這種二律背反下。歌曲之間的轉變和流動,也僅僅是剛開始播放的那一刻而已,與其說那是存在顯現的瞬間,倒不如說那是名為“賈樟柯”的作者展現風格的節點。當然,他是有所謂多樣風格的。

b.媒介的類型學/分類學

當然,即使可能性被限制,我們依然需要承認,運動着的差異依然存在,《風流一代》的确在以某種方式流動。他有固化的傾向,卻也意識到了轉變的責任。由此我們更不該将風流一代把握為僅僅是一部斷裂的影片,因為這種斷裂自身維系的速率差異正在被消解,最後依然面對的是連續性問題,非連續性由此變為了連續性/流動性的環節。

歌曲對應的聲音與拍攝對應的圖像之間的關聯意謂着電影自身的運行,而我們從中發現了一定的潛能。這一潛能是如何在影像中,以及是否在影像中運行下去?當賈樟柯向我們呈現過曝,噪點與高分辨率之間的連接乃至疊加,相互消解時,我們可以從中看到轉變,從而把握電影的運動-曆史性嗎?

賈樟柯的影像不同的表層處理,首先被紀錄性範式統治着,那些噪點首先是一種媒介形式的折返,他們不會模糊了什麼,就像高分辨度掠過的外賣員同樣不會幫助我們更加看清什麼。過曝是複古dv機的附屬,不是光線的秘密和遮蔽。而這些應當作為影像自身的物質性。在他們之間與自身當中,有關于秘密和敞開的辯證法,那種潛能可以維系,制造新的運動。因此,各種影像處理是主流話語下的分類學把握,他們各自安靜呆在自己所處的片段,除非更強大的權威獨斷下來,否則他們自己始終是靜止的,不向彼此轉換消解的。

但到此并沒有結束,影像以分類學鋪設,并将自己的流動性地位降格,也同時突顯,或者也是參與構成了真正流動的——巧巧。她的舞蹈,情緒的面龐,是圖像性不斷的轉化,不斷的中介和作為中介。(待更細處理。但顯然第二部分三峽篇我們明顯能看出更多的轉變以及演進,不論是場景的戲劇發生,還是巧巧從面部表情到默片對話表演,都處于這個段落中)

c.蒙太奇的合法性質疑:整體與碎片

蒙太奇把握着那些碎片。《風流一代》的諸片段,沒有往常一樣的那種真正意義上的情節主體來統一——毋甯說賈樟柯在本片中首先處理和消解往日作品裡的東西正是這種情節力量。這個意義上,蒙太奇的确是更直接的整體和碎片的關系。

但奇怪的是,電影首先是一個整體,但不僅僅是一個整體:它分成了三個部分,三個獨立的時期,每個時期有鮮明的人物特征和城市空間發表着獨立宣言——而沒有情節運行來調和。在此一個一些荒誕的建構出現了:整體性是一種二階的,而非直接的,他中間存在着作者進一步的分化規定性。一個部分的碎片成為這個部分的曆史性運轉,而這部分之間再成某種曆史性關聯:曆史通向一種二階,一種始終被中介了的運動:走向固化的流動

但對于一貫以一個巨大的時代同一性場域籠罩全片的賈樟柯導演來說,本片的确是一種探索,他恰恰在此完成了其生涯最好的電影流動性把握——至少足以開顯我們對直接性與曆史性的問題意識。第六代在這裡走向了一種終結,留下的不可能性是現實建設的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