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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穿着全套運動服的男子走進我們的視線中,随後畫面一轉,我們看到他正對着街對面穿皮草大衣的女人張望,并小心翼翼着走上前去搭讪。如同許多愛情故事最後男女主角的重逢場景般,一組正反打構成的簡明開場已然勾起我們的好奇心。“我想以常規的方式向你搭讪,不要收費。”男人如是說,把自己的電話塞給這位妓女;女人莞爾一笑,坐車離去,而男人讪讪地站在原地。一股令人啼笑皆非的幽默感開始順着電影的語義蔓延。

這樣的幽默感對從湖畔的陌生人開始認識吉羅迪的觀衆而言或許有些不适應——誠然,湖畔的陌生人和保持站立是兩部相對黑暗的作品,前者是希區柯克式的黑色電影,而後者是一出帶有奇幻色彩的生活寓言——但熟悉吉羅迪早期作品的觀衆卻會從中發現暌違已久的樂趣,輕而易舉地沉浸在這個鬧劇般的故事裡。男人在街上跑步,一個電話打來,下一幕他便來到酒店脫光了衣服。但情節轉變之快總是出乎我們的意料。當我們以為他們将要同諧魚水之歡時,女人的丈夫突然闖入帶走了她。至此,這部荒誕的喜劇才剛剛開始。即便影片在不同風格之間遊走,我們仍可清晰地體察吉羅迪的創作三重根。

1.同性戀者——性單戀者

此前,吉羅迪的作品主角似乎總是同性戀者,而本片卻有所不同,主角在開場就向異性搭讪,這是否颠覆了我們對吉羅迪的慣常認知?這個問題先不着急下定論,我們很容易想到逃亡大王裡中年基佬和少女的曠世奇戀。在之後展開的情節裡,影片幾近狗血的人物關系更令我們暈頭轉向。Médéric面對暗戀自己的阿拉伯男孩Sélim回絕道“I'm not gay”,卻又對一直粘着自己的女同事說“I'm gay”——後者偶然撞見Sélim住在他家,我們能夠辨别這兩句中哪一句才是真話嗎?或許你可以一口咬定他就是異性戀,又或許你贊同他的辯詞裡說的“Isadora隻是個例外”,不管怎樣,實際上單戀才是吉羅迪作品的一貫主題。

逃亡大王的最後男人離開少女逃回自己的同類之中;保持站立裡主角開頭搭讪的男孩始終對他橫眉冷眼,甚至搶了他的老婆;湖畔的陌生人雖然看似兩情相悅,倒不如說是兩個人各自的單戀——結尾黑暗的叢林中二人輪番呼喊對方的名字正印證了這個主題。在單戀中,角色劃分出性權力的等級;羅蘭·巴特說:“戀人愛上的是愛情,而非情偶。”Médéric對Isadora的愛肇始于占領對方身體的欲望,更難說是具體的愛情。于是,電影裡的人們仿佛都在追逐着一種虛空,他們孑然一身面對自己永遠得不到滿足的愛欲。

伴随着虛空感,問題接踵而至。在保持站立中,主角不斷逃避工作使得自己流落街頭,影片中途一個有些魔幻的且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是他躲在水下逃避催稿的人。而在跟我走吧中,Médéric同樣因同事再三叮囑無果而被威脅開除。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在追逐虛空的過程中,對實際工作的推延是必然的。現代社會往往将後者視為醫治前者的良藥,卻忽視了他們内部的邏輯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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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城市——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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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前幾部叢林、沙灘、草原的自然風光迥異,跟我走吧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城市電影,且大部分時間聚焦一棟公寓内部。如果說在那些遠離城市的地方時間像被抻長了的話,那麼在這部電影中則明顯能體會到加速感:不停響的門鈴或電話、流動的人物與街景——那些古老的地标也提醒着我們這座城市的曆史——在室内,電視等媒介侵占了角色的生活空間,街頭發生的恐怖襲擊被呈現到他們面前,使他們内心不得安甯。Médéric居住的公寓樓成為電影的主要辯論場所,是否收留樓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的問題折射出法國社會的痼疾,就像在同義詞的結尾,男主角再也撞不開那扇門,被收留的阿拉伯男孩則在這部影片中爆發出一句有力的質問:“既然接收客人,又為何要趕走他們?”

通過與鄰裡之間的交談和上下樓的動作,公寓樓内部的空間得以建立,這是一個相對穩定的生态;而在外部,矛盾則顯得更為劇烈。一邊是Sélim的風波,一邊是Médéric上演着偵探片式的愛情戲碼——私會、跟蹤,以及時刻被Isadora的丈夫追蹤,甚至在結尾處被“嚴刑”逼供。到了最後公寓的單元門被炸開,混亂的邊界不複存在,一瞬間所有人物蜂擁而至,影片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也将所有問題懸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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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現實——鬧劇

毫無疑問,這部電影探讨了恐怖主義對法國人民的影響,而吉羅迪的處理方式可謂大巧若拙。在第一場性愛戲裡,Isadora因看到電視上的恐怖襲擊報道而分神無法繼續,之後他們再三相約每次都被打斷。永遠達不到的性高潮就像布努埃爾電影裡永遠吃不到的晚餐、永遠走不出的房間,這種荒誕感将我們與作品中的現實剝離開來,從而以更好的角度看待問題本身。Médéric收留Sélim那晚做了一個十分逼真的噩夢:一群阿拉伯人出現在他家并把他從陽台上扔了下去。這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逃亡大王裡有一段類似的情節,同樣也是主角内心恐懼的外化。值得一提的是,墜樓後驚醒的鏡頭明顯地緻敬了希區柯克的迷魂記。類型元素被輕松地化用到現實題材之中,例如還有對愛情片、偵探片等語氣的戲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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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誕、幽默、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構成了這部既誇張又謹慎的鬧劇。吉羅迪說:“鬧劇是一種非常法國的表現形式。”很多時候,現實就是一出鬧劇,鬧劇的混亂也正對應着法國人觀念的混亂。最後,Médéric終于向Isadora發出“勝利”的宣言:“跟我走吧。”而她卻選擇站在了另一邊;在Médéric錯愕的目光中我們似乎瞥見一抹法蘭西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