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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美芽

編:粒粒

賈導的電影,愛拍小人物。小武、梁子、韓三明,我們總驚呼:怎麼那麼像身邊那個笨拙的大伯、愛出風頭的表哥?而十幾年前,賈導看侯孝賢導演的電影,他也在驚呼:這電影在台灣拍的,怎麼裡面的人這麼像汾陽的人?“咔嚓”一聲,這就連接上了,台灣電影和汾陽生活,其中的相似性把觀衆電得全身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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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電影海報

賈導的紀錄片《一直遊到海水變藍》也具備着這樣的野心,它試圖借助四位作家的回憶,去捕捉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人的某種連結、某種相似,讓我們在共情的汪洋裡暢遊一番。當然,效果有些差強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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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遊到海水變藍》電影海報
篇章

《一直遊到海水變藍》原名《一個村莊的文學》,片名取自餘華訪談中的一句話,呈現出某種堅韌和詩意,小鎮青年們向往理想之地的海域,未來寬廣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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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影片結束,浪花不大,翻不起響。本片作為“藝術家三部曲”中的最後一部,2006年的《東》,2007年的《無用》,前兩部分别由畫家劉小東、設計師馬可的角度表達,本部則由馬烽的女兒、賈平凹、餘華、梁鴻作為最主要的叙述者,借由作家對社會的敏感性,沿着四個作家早年的生活軌迹、空間去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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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分别為作家馬烽、賈平凹、餘華、梁鴻

全片分為十八個章節,四位作家的講述分布其間,訪談與訪談的間隔用鄉土民衆的日常鏡頭來裝飾。四位作家回到自己的家鄉接受訪談,馬烽的時代談論饑餓,賈平凹的時代談論政治影響,餘華講述青春,梁鴻回憶童年。四位作家,他們的作品,大多都圍繞着村莊的主題。中國城市化的進程,繞不過去村莊,回避不了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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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集體勞動的場景

過去的人都有一些時代共性的記憶,比如:戰争苦難、政治高壓、集體勞動、集體饑餓等,賈導想引導我們關注的,是植根于村莊中的粗粝現實與蓬勃詩意,是流動在曆史與未來的情感紐帶。

句點

吃飯。吃飯是最基礎的生存問題,所以電影從上世紀50年代的生存談起。

開場的鏡頭是一群老人在打飯,特寫鏡頭給到他們,他們卻對攝影機似看非看,觀衆可以任意觀察每個人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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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莊的老人先談起饑餓年代的野菜三寶,不久後鏡頭轉到賈平凹,他談起小時候看《紅樓夢》,書裡大家族吃飯的描寫和自己一大家子搶飯吃的情景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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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發慌,感覺上和焦慮很相似。今天的年輕人大多沒有餓過肚子,匮乏一詞早被重新定義,由此及彼,富足一詞也被刷新,過去的人吃飽穿暖就滿足,今天不行。二維碼刷起,買買買喧嚣,廣告牌告訴年輕人:你得買了才幸福。我們像過去村裡的人一樣,都渴望一種吃飽飯後的閑适感,卻發現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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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馬烽的婚姻是熟人介紹,賈家村的書記也提起馬烽過去也總給年輕人拉郎配。老書記訪談時,是一大家子在吃飯,兒孫滿堂,高壽有德,是國人理想中的幸福。舊社會的包辦婚姻到熟人介紹,再到現在的自由戀愛,這都是要吃飽飯後才能考慮的精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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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人信息不通,結婚大多靠介紹。勞作多精神出口少,到了年紀就結婚,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賈平凹小時候得偷姑媽家的《紅樓夢》看,餘華小時候隻能看些沒頭沒尾的小說,其實也是精神匮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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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烽女兒談及父親的婚姻

現代人擁有了太多短暫的精神出口,婚姻率反而下降,又是新的生存問題。遊戲、短視頻、偶像劇等,男孩的夢,女孩的夢,無盡的遐想,刷着手機,地鐵呼嘯去,人們在速度裡,就被許許多多的夢麻痹了時間,是不太願意一個人去接近另一個人的孤獨。

家庭。梁鴻談起童年、傷害,想要傳遞一種真實的情感。她提及母親過世後父親再婚,被村民以一種圍觀看戲的态度嘲弄,隐隐窺見被道德束縛下不堪的輿論氛圍。家庭是生存中的避風港,但即使有了家庭,拿起道德這把尺,家裡的情感也會被攪得地動山搖,因為誰都可以對别人的家庭任意評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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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梁鴻14歲的兒子,他離村莊太遠,使勁想也想不起的方言,對饑餓時代的好奇,他是新的一代,他的故鄉在城市,他的家庭當然也被重新诠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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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量

四位作家用舉重若輕的語言勾勒了鄉村的痕迹。賈平凹訪談的環境裡有書法、古董、戲曲、茶具等,帶文人氣息,書桌上挂大大的“文門”二字,隻有把鏡頭拉遠,才能把完整的對聯橫批都拍了進去,克制的鏡頭也在默默地拷問:真文人是否需要如此多身外物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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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的訪談在路邊攤、海邊,最為痛快。他的故事裡有低谷、高潮、圓滿後的平靜。如黑天裡撲騰的大海浪,呈現出一種對困境的天真和達觀的态度,令人歡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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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在路邊攤接受訪問的場景

最後訪談的是梁鴻,她的部分才真正有身處村莊、新舊承接之感,而她的言語和眼淚最能令人感受到負重與掙紮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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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們真實的鄉村文學,絕不是單一的浪漫與美感,是與曆史、政治緊密相連的厚重,充斥笑聲哭聲、純真荒誕的百态,如《蛙》、《阿Q正傳》、《河岸》等。

現代化進程中,鄉村作為天然的困境,沖破或沖不破的這個過程,都更加複雜,更加動人。動人在于連接某種記憶的相似,無論這份記憶是在哪聽到、看到、想到,是否真實,都借由這份相似打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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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作家訪談之外的鏡頭情感浮于表面,缺乏沉浸的詩意。雖然許多美麗的鏡頭是精心選取了角度、等待了一個個巧妙的時間拍攝出來的。

例如一個場景截取了許多年輕人在車廂裡刷手機,配上交響樂,很有一種“賈式”的浪漫感。而在火車站前的場景,是導演蹲守了一夜等來的“各式精壯男子展”,有留殺馬特發型,有在認真掏耳朵,他們各有隐秘,似有進一步解讀空間,但影像卻淺嘗辄止。這些漂浮于芸芸衆生臉上的鏡頭隻是浮光掠影,并不能與作家訪談形成有效的互動與勾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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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村民讀詩的片段

至于片中選取的村民念詩片段,刻意為之的尴尬更是破壞了本該沉澱的情緒。畢竟在一個久無人居的破敗房子前挂一件潔白無暇的襯衫,這和生活不太相似,真實的生活在那根晾衣繩上,還該挂着花裙子、大褲衩和幾雙臭襪子,這才是鄉村文學的該有的重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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