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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聯合早報 作者: 黃向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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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的電影《南巫》以神秘詩意的行為藝術,想象虛構神鬼的出沒。(檔案照)節奏行雲流水的電影内容遠超降頭,結合民俗文化祭典儀式、神話傳說,讓我們感染到吉打州土地與文化的魔力,揉合了稻田、泥土、微風、炎熱潮濕與神秘的氣息。

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發生是無法解釋的,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的電影《南巫》好在以人類學田野調查的觸角展示了不可解的過程。

1987年,住在北馬吉打州的阿昌抓魚時突然暈眩,吐出幾個生鏽了的鐵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觀影時,我們的認知系統和出身南馬新山的阿昌太太阿燕一樣,認為科學昌明的今天,怎麼會有降頭這回事,跑醫院看醫生,到五金店探聽鐵釘源頭,是否有人故意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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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昌病情惡化,工作、生活無法自理,阿燕一籌莫展,隻好尋求另類治療。阿昌平日虔誠供奉拿督公,阿燕與乩童的簡短對話點出了信仰的關鍵點——信與不信。出于不相信,阿燕才将符水過濾數次,煮沸至幾乎不剩,觀衆會心一笑。拿督公開示阿昌得罪了象嶼山山神,阿燕深夜到山神洞向山神娘娘祈福,遇上神秘女子講述山神娘娘珂娘來自中國泉州,困在異地無法返鄉的心境。

後經退役的暹羅巫師指點解降方法,阿燕在住家旁大樹作法,從地下挖出阿昌被偷走的衣物,借由珂娘幫助出海,用拿督公神像鎮住遭巫降的物品扔入海中。影片通過點滴細節暗示最大可能是暹羅裔鄰居阿南與阿昌争吵後車禍身亡,阿南母親Kaew姨對阿昌下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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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們之前看到的香港降頭影片大不同,張吉安的降頭影片并不恐怖驚悚,反而通過冷靜疏離的鏡頭語言,将生長地的各種民間信仰落實在日常生活中以及人們的認知系統裡,顯得真實可信。降頭在當地相當普遍,影片改編自導演的一段童年回憶,張吉安父親被人下降生病長達一年(影片濃縮成三個月),病愈後成為解邪師,張吉安曾透露多年來抗拒父親解邪師的身份,影片拍成可說是他與父親的和解。那時母親不堪重負,隐身廁所,邊洗紗籠布邊痛哭的往事,張吉安在片裡正面拍出母親哭泣鏡頭,也算一種自我治愈。

節奏行雲流水的電影内容遠超降頭,結合民俗文化祭典儀式、神話傳說,讓我們感染到吉打州土地與文化的魔力,揉合了稻田、泥土、微風、炎熱潮濕與神秘的氣息。吉打州位于馬來西亞與暹羅的邊界,也是人與巫的邊界,邊界不斷移動中,影片語言也如真似幻。從事鄉音考古多年的廣播人張吉安以充滿神秘詩意的行為藝術,通過稻田間恣意跳舞的肉體與緊随阿燕的塗白身軀,想象虛構神鬼的出沒,好似當代劇場的演出。阿南母親在頭七召喚阿南回家,母子相擁的動人場景,讓我們看到了人與神靈鬼魂溝通的重要性在于:情感與精神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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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影片也含東南亞離散華人的視角,華、巫、英、泰、方言等多種用語适當的交插使用(本地華語電視連續劇的用語基本上是背離現實的),在在反映中國南下華人面對的多語言現實環境,如同當地信仰不僅源自華人,還包括馬來人、泰國人。這種地域、語言與宗教文化思維的跨界,經過角力與磨合,盡管難以消除對彼此的誤解,必須付出一些代價,但至少得以相互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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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張吉安的電影鏡頭取角是低微渺小的。導演曾談到去吉打州勘景時,他完全依附在稻田上看,設想如果他是一隻蜻蜓,看到的是什麼?他采用蛇、蚊子、蜘蛛等視角,比如阿燕醫院等待拿藥那一幕從有蜘蛛結網的桌底下取角,可謂蜘蛛的眼光。導演對攝影師說:“我們要呈現出來的是萬物皆有靈,也就是在這部電影裡,我們把所有的人都拍得很小,最大的就是那座山跟那片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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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有靈是流傳已久的民間信仰,面對大自然精靈、神明與鬼魂,人類的姿勢一向是卑微的,因為窮其一生探索研究,彼岸仍是不可解,難以言說的。曾想出資的中國片商建議導演修改劇本結尾,将降頭事件視為幻覺,所幸張吉安并沒聽從,否則将大大削弱影片的魅力。

這令我想起美國人類學家卡洛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在1960年代出版的“唐望系列”。盡管此書真實性受争議,可是,卡斯塔尼達在墨西哥沙漠偶遇印第安巫士唐望·馬圖斯,向他學習巫術長達十年,用人類學報告記錄過程,揭示了接受理性訓練的卡斯塔尼達的認知系統有别于唐望的認知系統。卡斯塔尼達服食仙人掌科緻幻植物所獲各種奇怪的體驗,在卡斯塔尼達看來是幻覺,但是唐望堅稱這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客觀經驗與真實感覺。這兩種不同認知系統的碰撞,思維的交鋒,産生更多的疑惑,但至少,我們意識到自身認知系統的局限,生命能量與潛能不可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