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大假前一天，張藝謀導演的“新片”《堅如磐石》正式上映，我迫不及待前往影院觀看。在檢票時，工作人員提醒說整個巨幕廳隻有我一個人，需不需要換到人多的普通廳去。我謝絕了他的好意——難得享受一次包場待遇，要珍惜機會，而且看的又不是那種驚吓指數高的恐怖片。
不過電影開演以後，我逐漸感覺頭皮發麻。暗沉的畫面，詭異的氛圍，賽博朋克風格的背景，以綠色為主的基調，再加上互相算計、相愛相殺的人物關系，除了沒有鬼，和恐怖片倒是沒多大差别。
盡管電影拍攝于四年前，為了過審，删減、修改和補拍了一些片段，但從結構和内容上看，完成度比較高，老戲骨們的表演十分給力，就算某些細節處理上不夠清晰，也無傷大雅。畢竟電影反映的是社會敏感話題，有些地方隻能點到為止，給觀衆留下更多思考的餘地。
在我看來，整部電影中最耐人尋味的台詞就是市長夫人所說的“士農工商，明白嗎”這句話，語氣很輕，但份量很重。在提倡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士、農、工、商應該是互相依存的并列關系，不同身份的人分工明确，在社會上發揮着各自不同的功能。
讀書人出身的官員負責維護社會秩序，農民負責生産糧食，工人負責生産加工産品，而商人則負責市場上的物品流通。誰都很重要，誰也離不開誰。
但市長夫人在黑幫大佬面前說這句話，顯然不是為了表達平等理念，強調社會分工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相反，她眼中的“士農工商”充滿濃厚的階級色彩，是按從上到下的順序排列的，士的地位最高，而商的地位最低。
她故意用這四個字去刺激黑老大，提醒他說話做事要注意分寸，不要忘了自己所處的社會階層，必須心甘情願聽從她的指揮。從劇情發展來看，黑老大确實聽進去了，繼續充當市長夫婦的馬前卒，以緻于最後和他們一起，落得個人仰馬翻的結局。
藝術創作總是離不開現實生活。我身邊不少人的潛意識裡，都有和“市長夫人”相同的價值觀——重士輕商。哪怕早已進入了“以财富論英雄”的時代，他們還是抱殘守缺，以在體制内工作為榮，看不起那些自食其力做生意的人。
而且就算薪資待遇并不理想，工作氛圍沉悶壓抑，多數時間都用于同事之間的内耗和為領導服務，他們也不改初心，甚至鼓勵自己的孩子通過考公、考編，獲得“安全”、“穩定”的工作崗位。
雖然我們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已經超過了不少發達國家，但很多人的思想觀念并沒有與時俱進，一直停留在遙遠落後的封建社會。哪些本該被時代抛棄的階層意識、官本位意識，還在不少人的大腦裡生根發芽。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去走考公、考編的獨木橋？
也有些早就發家緻富的人，想方設法讓孩子走從政的道路，既可以為家裡撐門面（光有錢不行，還得有地位），也可以“照顧”家族生意。他們和“黑老大”一樣，骨子裡還是看不起自己的商人身份，不惜用錢鋪路，讓孩子走仕途，也不想讓其繼承家族事業。
其實不管是言傳還是意會，這部電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越能深刻理解社會現實的人，從電影中解讀到的信息也就越多。
雖然電影的主旋律是反腐掃黑，張藝謀導演還是大膽地把他對社會和人性的洞察，通過藝術創作直白地表達出來，增強了影片的質感和震撼力。
并且為了讓影片更貼近現實，所有演員素顔出鏡，故事情節也沒怎麼修飾美化——不管是人物陰暗的内心世界，還是野蠻、暴力的打鬥場面，都沒加濾鏡，實打實地呈現在觀衆面前，不僅沖擊眼球，而且震撼心靈——以前看美劇《權力的遊戲》、《絕命毒師》的時候，我也有過類似感受。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最狠辣的角色并非殺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而是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連兒子都可以犧牲的市長夫婦。前者至少能做到虎毒不食子，對女兒充滿柔情，呵護有加。從中可以看出電影愛憎分明的立場，那些隐藏在幕後，操縱别人幹壞事的人往往更壞，更無可救藥。
這使我又想起了賈行家老師在《文化參考》專欄中提到過的觀點，“電影批判的東西，不是說給這個社會抹黑，隻是帶來一種警覺…… 人性永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幽暗，世界文明的進程也往往比我們期待的更緩慢、更不均勻，并且不是一直向前的。所以我們才既需要保持寬容，又需要保持警覺。”
謝謝張藝謀導演，沒有他“堅如磐石”的決心和膽識，我們也不會看到《堅如磐石》這部内核強硬的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