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事,能用科學測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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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邪不壓正》中,唐鳳儀的問題。

姜文的回答是超現實的,是對現實的回避,以一種看似正經,實則荒謬的方式。

他将“科學的證明”巧妙地轉化為“科學的引導”,後者充滿了故事性和想象力。

而證明是冷冰冰的,現實邏輯不給你任何喘息的餘地。

茹斯汀·特裡耶的《墜樓死亡的剖析》被現實的意志牢牢困住。

這是卡夫卡意義上法的意志,它無關個人情感,而是一團複雜繁瑣的程序和科學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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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目的隻有一個,串聯出所有的外部征兆,以邏輯證明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一個結論:女主角Sandra Voyter謀殺了丈夫Samuel Maleski。

電影以一次簡短的采訪引出主角一家,随後快速進入正題,兇案發生後,一場漫長的審判。

《墜樓死亡的剖析》的現實是外部性的。

悲劇發生後,它和審判-法律迅速結盟,不斷侵犯主角一家的私人空間。

即使主角一家遭受了男主死亡的打擊,這在觀衆看來,是悲痛的。

可在電影中的現實看來,這種悲痛是可以被懸置的。

現實的首要目的是捋清楚“真相”:男主的死亡是主觀的行為還是被動的殺害。

真相需要科學的證明。

主角一家很快變成了科學試驗場,各路專業人士圍繞着他們的木屋開始做實驗,企圖恢複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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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這些人的行為是在讓真相自動浮出水面。

實際上,這些都是科學分析得出結論前的“數據收集”。

在正式開啟審判環節之前,主角家的空間便已被現實肢解,兇案是殘忍的,現實同樣也是血腥的。

這種殘忍的标志有兩個:現場的假人實驗和觀察員的介入。

假人實驗是為了還原案發現場,觀察員介入是為了防止女主幹擾兒子的證詞:丈夫死後,兒子是屋子裡除了嫌疑人之外,唯一的第一證人。

丈夫的死意味家庭在實體層面的瓦解,觀察員的介入意味着家庭在意義上的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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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場面再次讓我想到了卡夫卡。

《城堡》中,K到達村子後,老爺們就派出兩個助手,名義上協助K處理事務,實際上在監視K,不給他在村子裡紮根的機會。

此時的女主被完全孤立,法庭的審判占盡先機,令女主措手不及。

法編織的“犯罪現實”是科學嚴密的,女主作為弱勢一方,從外部摧毀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女主從一開始便害怕這種法律的科學論證,她連續撒謊,妄想避開法律深入細節的能力,制造不利因素。

正如錢德勒在《漫長的告别》中所言:你被送進班房并非總是因為你幹了什麼,關鍵在于案子上法庭時會被弄得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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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企圖很快被律師識破,并對她形成反制,在陪審團前營造出不誠實的印象。

這種印象也影響了兒子對母親的信任,甚至開始懷疑。

兒子懷疑母親是整個電影的轉折點,是現實邏輯力量的巅峰:消解了母子之情。

這裡也是現實邏輯反哺感情,扭轉局勢的開始:感情戰勝邏輯。

兒子用科學方法驗證母親的證詞(可憐的狗子),得到正面反饋,繼而重獲對母親的信心。

在法庭上,兒子講述了父親死前和他的一次對話,他堅信,父親的死是自殺,是疲于生活後的自我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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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父母愛情的結晶,這是一句老生常談的話。

電影中,當法庭上所有人隻關心外部的征兆,編造出足以摧毀感情紐帶的現實力量時,一種根植于現實内部的另一個現實破繭重生:愛。

愛也是一種現實的力量,不同于外部現實,愛的現實根植于靈魂深處,拯救日常的現實生活。

茹斯汀·特裡耶很懂生活,她看到了家庭争吵、矛盾、沖突僅僅是生活起伏的表層,它不足以定義人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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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即是地獄”并不是因,而是果。

法的理性力量妄圖以果來規定因,創造殺人動機,完成結案,從根本上而言,這是法的局限性。

《墜樓死亡的剖析》是導演的一次突圍,片中女主是作家,她用小說摧毀現實,從内部摧毀外部。

她勝利了,而丈夫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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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墜樓死亡的剖析》是一部現實主義的女性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