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米歇爾·弗蘭克的電影不會埋下過多隐晦的符号去供觀衆拆解。

無論是此前反映社工問題的《慢性》,還是表現社會問題的《新秩序》,又或者講述校園暴力的《露西亞之後》,他總是習慣以最直接的冰冷叙事,将不期而至的暴力呈現在觀衆面前。

新作《日落》某種意義上依然延續了這一标準,不過這次,在一種看似漫不經心的叙述中,夾雜了許多隐喻和私人觀察。

這是一部從任何角度看都非常“随意”的作品,沒有明确的故事線、沒有明确的人物關系(有人甚至看完都搞不清男主和女主到底是兄妹還是夫妻)、沒有具象的歸納總結……導演通過旁觀視角,讓觀衆自行領悟人物的行為動機和内在邏輯。

...

在一種随機而成的開放結構下,男主Neil隻是偶然決定陪同妹妹和她的兩個孩子前往墨西哥度假。兄妹倆是一家市值10億英鎊的養殖業和屠宰業公司繼承人,但主要負責經營公司業務的人是妹妹。

從一些細節中可以感覺到,兄妹倆存在某種微妙的隔閡,隻不過礙于侄子侄女在場,大人之間不方便把話講開。加之他們所住的五星酒店環境優美,鬧别扭也顯得不合時宜。

歲月靜好的體面,一直持續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從倫敦傳來才被打破。

得知噩耗後,陷入巨大悲傷的妹妹迅速收拾行裝,決定返回英國安排後事,然而哥哥neil看起來卻有點漫不經心,他甚至不惜以”護照落在酒店“為由,延緩了回國時間。這當然會引發妹妹及家人的不滿,但他們不得不眼睜睜看着neil離開。

...

...

導演并沒有對neil和其随後進入的社區之間的割裂問題深挖,因為據他說,貧富差距一類陳詞濫調并不是他關注的重點,可neil去往的地方,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們他和當地的格格不入。

這是位于阿卡普爾科海灘附近的一所廉價旅館,雖然居住環境和早先的五星酒店無法比拟,嘈雜的人群也和早先的僻靜之處天差地别,但neil卻義無反顧地住在了這裡,并和當地一位女子發展了戀情。

影片并沒有像《新秩序》一般大量堆砌貧富雙方已經水火不容的矛盾,而是從側面帶我們了解了當地的混亂。

阿卡普爾科海灘本身自不必多說,居高不下的暴力事件一直令其臭名昭著,片中發生的槍擊案隻不過又一次印證了這裡罪惡叢生的現實。

此外,男主房間失竊的行李、以及“好心”載neil前往下塌地,實則對其妹妹财富動歹念的出租車司機,無一不是對墨西哥社會的如實寫照。為了強化這一點,在發生槍擊案的海灘,導演甚至刻意安插政府武裝巡邏人員,來諷刺官方的公信力喪失和無能。

...

不過比起對公權力的批判和對貧富差距的表現,導演弗蘭克明顯想将更多注意力擺回對個體的追蹤觀察中。

neil是一個謎一樣的男人,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他放棄了前往葬禮見母親最後一面,也放棄了替妹妹打理家族業務的機會,他隻是如行屍走肉般,任由自己慵懶的在沙灘上享受陽光浴,而拒絕做出任何改變。

和陌生女子的一夜情似乎帶來一點變化,不過很快又因為neil癌細胞的擴散而恢複常态。病情或許解釋了他面對親人逝世的無動于衷,但透過異于俗世的道德觀,也讓我們看到neil過分自私自利的本性。

...

這種自私不單單體現在neil對直系親屬的表現上,也體現在他對待情人的态度之中:

同意放棄股權并拿到家族提供的首筆養老尾款後,neil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拿來和情人利用剩下的時光相濡以沫,反而将其重新花費在高昂的酒店住宿之中,并棄懷有身孕的情人于不顧。

到這裡,導演做出了和《寄生蟲》截然不同的反解——矛頭并未對準居心叵測、一心想實現階級跨越的底層,而是直指有恃無恐的富人階級,面對現實問題狡猾地逃避。

結合墨西哥曆史上的被殖民角色來看neil和情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更增添幾分黑色意味:情人的付出并未得到她想要的愛情,正如同當初她的祖輩用熱情好客招待遠渡大洋的西方客一般,反倒是不差錢的白人,通過吸血繼承而來的财富,退回到熟悉的舒适圈(五星級酒店)。

...

片中數度出現的豬,與其說是男主家族産業的象征,倒不如講是他本人的寫照,且對應不同的情景各有寓意。

因為妹妹被劫匪槍殺,自己又恰好坐過對方出租車的緣故,neil一度被墨西哥警方列為暗殺嫌疑犯關押獄中。期間,neil看到過一隻和場景截然不搭的豬闖入進來,猶如無依無靠的他一樣,如果沒有英國使館方面的幫忙,他和這隻豬,都隻是待宰的“羔羊”。

而海灘上群豬閑庭信步的畫面,似乎本身又是對白人群體的隐喻——衣食無憂的他們來到這片沙灘享受假期,卻對當地混亂而危險的治安熟視無睹。染血海浪掀起的泡沫,和白人前來此地的目的形成諷刺的對比,充滿着一種單方的自作多情。

那些無意間收獲的情人,那些纏綿的夏夜,就像易碎的泡沫,具有某種不真實成分。

...

至于那頭死在情人家裡的豬,它又一次成為neil命運的象征。隻是如前文所講,靠着家裡夯實的家底,neil逃脫了慘死異鄉的命運,他最終決定去一個襯得上自己身份的場合度過餘生,那裡容不得他人打擾,就像當初他背叛親屬拒絕前往參加葬禮一般。

他隻需要一次與世隔絕的孤獨,重新讓自己最後體驗一下獨處的快樂,哪怕那本身意味着虛無。就像令人貪戀的那最後一抹落日餘晖,似乎也隻有通過暴曬,他才得以證明自己還活着。

撰文 / Zed

策劃 / 輕年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