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移民文化産物,馬華文學一直離不開關于“離散”的母題,曆史的淵源讓馬華作家們實現對中國傳統文學的回顧,繼承了現實主義表達,而地理和語言上的流動賦予馬華文學一種異化而獨特的語言風格,形成了對傳統叙事的打破。

同樣地,“離散”也是馬華電影的表達核心,通過關注馬來西亞背景下的華人生存狀态,展開對身份與曆史的诘問。《富都青年》作為一部後離散時代的作品,已經剝去沉重的曆史感,對當下關注的迫切性讓這部馬華作品顯得非典型,然而這樣的現實力度卻有着更加直擊人心的力量。

——莉莉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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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鄭欣晴

編輯:莉莉貓

責編:朱學振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富都(Pudu)是馬來西亞吉隆坡的一片區域,是底層勞工、無身份人士、難民等邊緣人群的聚集地。因為火災失去父母及出生證明的阿邦和被父親抛棄沒有身份的阿迪,作為無身份人士生活在其中。阿邦與阿迪,即馬來語Abang-哥哥,Adik-弟弟,替代了他們不存在的名字。影片通過聚焦兄弟二人的生活,透視着整個馬來西亞沉默的底層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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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徙和身份的尋找,一直是馬來西亞華人電影中的主題,《富都青年》也沿襲了這一特征。但與大部分馬華電影不同,《富都青年》并不隻局限于華人社群,而是站遠了一些,使片中的非華人不再成為“故事的街景”,呈現了一個真實的馬來西亞。如台灣媒體所說,《富都青年》是“一部典型的馬來西亞電影、非典型的馬華作品”。

1

尋找的和早已失去的

從故事本身來看,阿邦和阿迪一直在尋覓一個合法公民的身份。阿迪因為社工幫他聯系到了親生父親,一度可能獲得身份。在他去拍攝證件照時,穿着哥哥送給他的藍色襯衫。馬來西亞公民身份證是藍色的,而紅色沒有完整公民權。藍襯衫代表着阿邦對弟弟阿迪獲得身份,或者說獲得“正常的人生”的期盼。然而這件期盼的藍襯衫在被追打時扯破,最後被縫補好,穿着它去監獄見了哥哥臨刑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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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哥哥阿邦,除了自己赤裸的生命本身,其他東西一概失去,直到影片的最後,生命作為最後一樣所有物消失。在法律和社會中,他的身份從未存在過,甚至到了監獄裡才擁有自己的身份——在對法師打手語“我連身份都沒有”時,他指向了自己藍紫色囚服上的号碼牌。被社會排斥的人,因為被判處死刑而進入了社會劃分的群體中,然而這種短暫的“身份”也随着絞刑索,同最後挂在衣架上的絲巾一起消逝了。

一種本不存在的巨大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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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雙重的失聲

影片中阿邦被設定為聾啞人,代表着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失聲。整個邊緣人群長期處于一種無聲狀态之中,控訴和反駁隻能回響在群體内部。正因為如此,沉默的反問變得更加有力量,所有壓抑和被剝奪的都在阿邦的自白中爆發,所有的情緒都由他個人之口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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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慷仁的表演使阿邦的獄中诘問成為了電影的情緒高潮。影片叙事上的薄弱和人物塑造的明顯不足讓人無法忽略,但表演和手語内容的結合使無聲的語言變得極具力量。這段長達五分鐘的長鏡頭情緒由克制到難以自抑,而正是因為這種克制,絕望顯得更加沉重。

阿邦臨刑前與開照法師對話,從“但我得不到”到“我,沒有未來”直至作為聾啞人模糊發出的“我想死”,是邊緣人能發出的,比之前任何一段有聲台詞都更響的控訴。阿邦對法師說話,也在對法師代表的宗教和宇宙诘問。诘問過後就如阿邦打過的代表死亡的手語——掌心向上而後向下翻轉,向下,向下,一切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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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後離散時代的馬華電影

長久以來的馬華獨立電影被歸類為“大荒與蜂鳥”,“大荒”指對某一事物追尋又徒勞無功的個體宿命,而“蜂鳥”指以小擊大,追溯被遮蔽的曆史創傷。《富都青年》作為“非典型馬華作品”,可以被視為一種“城市中的大荒”。雖然影片的母題是身份,但劇情更像是對馬華電影傳統離散叙事的挑戰。影片的兩個主角都是華人,但對身份的追尋不再執着于祖籍地的情感連結,而是更加偏向自己在移居地的本土身份,與其他族群共生,并面臨着同樣的身份問題。

與後離散時代馬華文學“離島風格”和“拉美風格”不同,馬華電影顯然更偏向現實主義。《富都青年》是一種新嘗試,但如何使每個角色都“在場”,也許是馬華電影需要被持續攪動的課題。走出雨林,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