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完了编号17 的电影, 整体结论是, 审查让这部 8.5 分起步的奉俊浩电影变成了 7.5 分左右, 但聪明的观众仍然可以接受到整部电影的精髓.

注意! 我这里说的审查不是国内对色情/血腥镜头的删减, 而是电影投资方的审查;而审查者是谁我不知道。审查对好莱坞电影一丁点也不稀奇, 比如电影出品方华纳,当年就逼迫过沃卓斯基姐妹拍黑客帝国4 (拍出了一部元电影)。

我发现电影前 2/3 的调性和后 1/3 非常不一样, 如果把叙事风格当成一张人脸,这两部分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前 2/3 除了个别笑点之外,非常奉俊浩,非常《雪国列车》(欢迎看我雪国列车影评: 如何评价电影《雪国列车》? )。各种情节铺垫把观众的期待推到高峰,但最后 1/3 却掉了下来,铺垫的隐喻和情节都没有回收,走向了一个幼稚的结局。

根据我的观影经验,这几乎一定是内部争斗的结果。 但如果假设存在奉俊浩和资方的博弈,把这场博弈带进电影里作为元叙事来看,反而电影会更加有意思。

该片定档2024年3月29日在北美上映 [17]。
2024年1月10日,华纳宣布该片撤档,原因是后期制作进度推迟,新档期将择日宣布

接下来的所有评论都涉及剧透,不想被剧透可以等看完后再回来。

接下来是正式的电影评论。

奉俊浩本身是最擅长做政治隐喻的高概念导演,《编号17》毫无疑问是一个政治隐喻电影。

《编号17》里面的隐喻质量也非常优秀,保持了奉俊浩 《雪国列车》的调性,用特别细节的一两个点可以勾勒出整个世界观。我举一个例子,男主角为讨债去签约成为星际旅行队伍的 “耗材” 时,签约大厅里排满了穷人,穷人们一个接一个,行尸走肉般排着队(像星矢里的黄泉比良坂), 沿着一个仰拍的螺旋阶梯向上走,等到去顶层签约。外面突然风沙大起,然后大厅播放防沙尘口罩的广告。

从这十几秒的一幕就可以看出电影的时代设定:

科技高度发达,已经可以星际旅行地球气候已经濒临毁灭,人类对沙尘暴习以为常。社会经济随之崩溃, 所以黑社会和高利贷才会重新横行。这个崩溃的社会完全被资本主义操纵,连来应聘的人买防沙尘口罩也才九五折。

这样信息密度很高的镜头在电影里反复出现,整部电影的高概念世界观设定比故事本身好看。这是我所熟悉的奉俊浩,这部电影毫无疑问是他的心血之作。

但是!但是很明显,这部 “奉俊浩自编自导的电影” 带着非常明显的政治任务,也就是反 MAGA,为美国大选做准备。举例:

电影科幻背景是星际殖民,映射马斯克绿巨人演员 马克·鲁法洛 毫无疑问在表演上映射特朗普。电影里到处出现 MAGA 标志,比如红帽子。同时也在反复嘲讽。电影后半部分插入了各种 “刻意” 的政治正确,比如刻意强调 LGBT、女性力量等等。

其它的点我不用剧透更多。这部电影在特朗普胜选后上映绝对是意外,它很明显是竞选时的隐射子弹,包括讽刺反派 马歇尔 “所以你败选两次”!!

可现实是被讽刺的特朗普,竞选胜利了。这颗子弹飞得太久,变成了一个笑话。

甚至电影中隐射特朗普的马歇尔被暗杀、子弹擦脸而过的桥段,我合理推测是去年7月之后临时补拍的,从头(编号17回到家)到枪击马歇尔整场戏,场景来回切换,叙事重点(复制人也要争夺社会关系中的我)也明显变了, 用灌水的笑点(两个女人讨论分两个男人)铺垫转场,剧情推进极其不合逻辑。

如果这部电影唯一的目标是反 MAGA 的隐喻,而且还玩砸了,打了自己的脸——那奉俊浩就沦为资本的打手,而且是失败的打手,太 low 了!

但我明显从前 2/3 看到了一个远比反 MAGA 更加完整的政治隐喻——仍然是奉俊浩一以贯之的主题,反资本主义,反对资本主义对人类,尤其是劳动者的异化。

电影正常的叙事逻辑,应该完全围绕 “Expandable” (耗材人类)这个科幻概念来,就像《雪国列车》或《寄生虫》的标题那样。我原本看到的剧情逻辑,大纲应该是:

作为 “耗材” 的主角被彻底异化,作为人类却不被人当人。观众开始思考,什么样的人会选择成为 “耗材”经济上的贫穷破产(类似《寄生虫》) 是主角当耗材的表面动机认为自己小时候害死了亲人,是主角当耗材的潜意识层面动机认为自己有原罪,所以接受了自己被剥削。 是奉俊浩式的反资本主义最常见的切入点之一。Mickey 17 因为机缘巧合存活,形成了 Multiple (和18一起存在),是戏剧转折点。与佳作《月球》完全一样。Multiple 导致两个 Mickey 开始争夺社会关系(比如同一个恋人),从 “一切人反对一切人” 的战争上升为 “一切我反对一切我” 的战争 (马克思主义隐喻)在和另一个自己抗争过程中,反而让 Mickey 17 的主体意识觉醒,开始 “不想死”原来 17号和18号 两个 “我” 并不应该是死敌,造就他们的资本主义逻辑(彻底异化人类为劳动力) 才是罪魁祸首Mickey 意识到自己的原罪只应该惩罚自己,而资本主义让它受苦的逻辑,其实在让所有人受苦。于是他无法再继续接受被剥削………………奉俊浩的经典神展开………………Mickey 在打破束缚他的资本主义加锁,同时从自己的原罪中获得精神解脱,故事走向尾声………………奉俊浩的经典极度深寒黑暗结局………………

也就是说,“反 MAGA” 这个很可能是投资方的命题作文,只是恰好被奉俊浩用来做科幻背景。他的故事完全不是为了反 MAGA 准备的。

但这部电影非常明显,从情节 8 开始剧情质量急速下滑,所有的铺垫都断线了,情绪也不联通;情节 9~13 完全沦为 反 MAGA + 白左剧情,可以说非常幼稚,何况还被现实打脸了!

也就是说,《编号17》轮到了奉俊浩在刀剑上跳舞,体验了一把沃卓斯基姐妹拍摄 《黑客帝国4》时的故事。

但是 《黑客帝国4》在我这里仍然是一部神作,是我看到的最好的 “元叙事”,导演姐妹把资方对他们的压迫、他们自己的无能和无力,完全融入剧情中与现实互文。导演在不停地吹狗哨,眨巴眼,想让听得懂狗哨的观众知道他们肉体虽然被绑架,但精神不会被绑架。

那么,《编号17》里有奉俊浩的狗哨吗?

哈哈,太有了,这反而是电影后半段垮塌后最大的看点。

电影表面在反 MAGA,实际上却在反犹太复国主义,在反复拉扯中透露一丁点讯息,太有活了!

首先,《编号17》原本的科幻设定框架就是融合了大洪水(地球濒临毁灭),出埃及记(星际旅行方舟),最后上帝的子民来到 “应许之地” 过上了 “happily ever after” 的童话生活。只不过这个过程不该由 MAGA 来领导。最后上映版电影结局也是如此。

而奉俊浩用暗喻拼成的这场星际旅行,却处处是反反乌托邦,比如:

像《雪国列车》里蟑螂能量块式的垃圾食物遭遇危险后,员工们像《寄生虫》的蟑螂一样钻进墙缝中的睡眠仓

按这个调性走下去,结局要么像:

《雪国列车》式结局,炸毁导致历史周期律的 state 本身,日曷丧吾与汝偕亡《寄生虫》式结局,因反抗成功学而杀人的男主,他的儿子为了救爸爸反而套上了成功学的精神枷锁

怎么可能最后 happily ever after 呢??电影结尾惊鸿一瞥的噩梦,并没有假设有 “第二个隐藏结局” (低级阴谋论),更加类似徐克《智取威虎山》片尾的飞机场大战。

这只是低级的狗哨。电影真正高级的狗哨是:

处处暗示 MAGA 式民粹领袖 马歇尔,是被操纵的。操作他的团队是 “教会”,不过作为商人的马歇尔,认为自己是向 “公司” 效命的。这个教会的标志只有 0.5 秒的镜头,好像是共济会的图标变体一直给马歇尔拍马屁的那个秃头摄影师,是精神上控制马歇尔的 “牧师”。这个神秘的 “教会” (类似 《EVA》里的 SEELE)致力于找到 “应许之地”。在来到星球后,那个秃头 “牧师” 反复怂恿 马歇尔先发动大屠杀,然后去送死

这些伏笔在电影结尾 全部没有回收。全都变成了废笔。但可以看出奉俊浩原本的设计:

MAGA 派领袖也只是某复国主义者秘密宗教的傀儡,这帮人一直在幕后玩阴谋,用资本操纵政治领袖,践行自己的信仰;利用被操纵的民粹主义领袖帮自己实施大屠杀,清空 “应许之地” 的异族,然后再代替这些 MAGA 成为 “应许之地” 的主人。

这条暗线本应该和男主角打破精神枷锁的明线,在剧情最后一同迸发,交相辉映的。可是两条线都消失了!

OK,电影就先分析到这里。毕竟只看了一遍点映,挂一漏万。这部分裂的电影,既不能算烂片,又很难够到佳作。但如果你也看明白了剧情割裂的原因,导演和某些力量的暗中博弈,是不是它反而又好看了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