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可能将近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是以不同景别、運動的方式拍攝彼得漢德克的一出雙人法語舞台劇。我猜文德斯應該未做文本上的改編,對漢德克十分遵從。那麼人們要說,像這樣的一個項目,為何要以電影的形式拍出來?我們可以把這個尖銳的問題轉換一下,比如去問電影的特性是什麼?在《佳期如夢》中文德斯有做到這點嗎?我想答案因人而異,但我可以給出自己在看這個電影時的感受,我思考、猜測的心路曆程。
以防未看過這個電影的讀者摸不着頭腦,我簡單複述下電影的“主體-戲劇”的情節。風和日麗的法式花園中有一對男女,他們不一定是情侶,似乎比朋友要多稍微一點點。最開始以女方性經曆為話題展開對話,過程中女方的隐私被男方有意無意地挖掘、刺痛,女人漸漸就把過去生活裡對男性的恨意表達出來……
文德斯所作的改編就是在攝制的舞台劇旁并置了一連串的影像關于花園旁的屋内有一個男人坐在書房裡使用打字機寫作。在影片的開頭,我們事先看見的是這位作家的影像,他含糊嘀咕,漸漸說出了主體-戲劇的開頭部分的對話文本,然後電影才切到攝制的舞台劇部分,進行我上段裡轉述的情節。接下來戲劇中男女幾次沖突後,文德斯都突然切回作家。看起來作家有點卡住了,默默在思索,然後又繼續下筆,創造了一種作家在編寫劇本中思緒走走停停的表象。作家所有的台詞都是從漢德克文本中挑選出來,所以文德斯不靠台詞就在漢德克的文本之上創造了一層新的表達,觀衆在想象這個作家和他筆下男女之間的關聯性。比方我會開始揣摩作家在他的緘默背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有過怎樣的生活經曆以至于他要寫出兩性間如此針鋒相對的戲劇?文德斯非常明确地指出來,毫無疑問戲劇的文本背後是一個男性在想象一個女人在談論性經曆。
就這樣我覺得文德斯創造了一些非常吸引人的影像,作家在房間裡走路的姿态,他聳起的肩膀,都變得耐人尋味。你會開始從影像裡去感知作家的性格,大抵是個内向的人吧?文本裡女性和多個男性發生過關系,但是卻沒有愛情,隻是恨意,對世界的,也有具體人的。那麼作家是曾被這樣的女性傷害過嗎?我們都知道真正的作家在寫作時極不誠實,他寫作的女性形象是否過度誇大了自己的經曆?是否某種厭女寫作?所有這些問題,文德斯都不靠台詞直說出來,僅通過兩個圖像的并置引起。
當然文德斯也沒有給出任何确定的答案,我們又繼續切回到主體-戲劇中。在戲劇中那次最慘痛的男女互相傷害的沖突之後,在作家寫出來都會覺得郁郁寡歡,擡不起頭之後,我們迎來了轉折。這個轉折是在漢德克的文本中的,文德斯是在轉折之間加入了作家影像的诠釋,去增強了轉折的間斷時刻,并且表達出來,男女關系從大半部分的沖突到後半段的聯合,并不全是男女關系的自然流動,而是作家的虛構——他對生活中兩性沖突的不解,對沖突發生的痛苦,是人性中的柔軟部分,或者說,一種放下仇恨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