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 荒誕,金屬質感下的的黑色幽默。

導演極富有北方韻味且有詩意的個人的表達帶來的是一個戲谑卻不是溫度的好作品。沉悶、憋屈、徒勞之下,是困頓苦厄的東北,暗藏着生活于此的人們的不甘于掙紮。

東北虎十九歲了,它不再發出怒吼,在寬廣的牢籠中安逸度日。東北虎十九歲了,他不再年輕。東北虎十九歲了,他在等待那個時日,或是今天,或是明天。東北虎十九歲了,他會發出震天怒吼,穿過重疊高聳的廠房煙囪,穿透灰霭厚重的暗色霾雲,吼聲震聩,抖落冬枝枯幹丫杈上的最後一層餘雪。

恰恰好有個很喜歡東北故事的朋友,恰恰好最近讀過一些東北題材的作品。但作為一個南方人,确實缺少了些切身體會,對于故事象征與理解終歸會差那麼些意思,加之友人之評已足夠叙說感受,所以隻說說片子裡記憶頗深的幾場酒戲。

第一杯酒給徐東的如意。徐東在市場上徘徊,最後在友人幫助下把狗托付給馬千裡,覺得尋了個好人家好吃好喝好養着。卻不曾想如意在讨債二人組一聲“别勉強”跟吸食脊髓的咂巴聲,就這白酒,成了新主人求人辦事的敲門“大排”,它死得其所,沒發出不情願的哀嚎。

第二杯酒給馬千裡的奧迪小車。馬千裡把希望都寄托給了讨債公司,卻未曾想事情不好辦,拖欠的材料費工程款拿不回來。讨債二人組同樣一臉愁眉,兩手莫展。三人苦酒,六目相對,愁,很愁。酒入愁腸,愁更愁,愁酒還沒能暖了身腹,本用抵定金的小轎車,便在一陣撬棍扳手大鐵錘,大錘八十小錘四十的丁零哐當中,跟親朋好友無處發洩的憤怨中,變成了一團廢銅爛鐵,鐵棍砸在車上的悶聲氣不如玻璃碎裂的清脆。

第三杯酒給美玲與婚姻。一根頭發,一嗅就要揮散的香水味,讓這個準備生産的女人“千裡”追兇,女人的直覺是準确的,女人的直覺也是可怕的。密查,走訪,求助,攤牌。奶油蛋糕的香甜蓋不住出軌偷情後的臭腥。“這酒有問題,這酒沒問題”小薇用空杯飲下這不體面的告别酒,杯子落在台面上,隻餘一聲輕歎。紅玻璃後頭包間,倆人交杯,光籌想碰,偏離軌道的婚姻回到原軌,像是喜宴,卻無聲又無息。

第四杯酒給走投無路的馬千裡。錢要不回來,債務壓身,又被人橫擺一道,雙拳難敵四手。不到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消亡,馬千裡爆發了,卻不曾想是個啞炮。喝完這些酒就便決心走向毀滅,一問卻發現裡屋還有三桶。徐東亦爆發了,他将滿屋子危險物品砸的稀碎,回首發現你我皆是可憐人。可命運就喜歡拿人開涮,毀滅尚未開始,就被飛來橫大凍蘿蔔中斷。蔬菜進屋,這是頭一回,蘿蔔砸倒了要給狗報仇的徐東,也砸倒了罪惡之源馬千裡。倆人一正一反,躺在沒有地暖的幹冷地面上,腦子裡回蕩的是南方的豔陽跟海浪,羅曼蒂克在MTV裡交響,背景裡跑過三倆比基尼美女。

第五杯酒給恩仇。詩人的詩集二十五一本,留着最後八本賣不出去,徐東隻能幫他吆喝。詩人瘋了,他失業了,他好了,他又瘋了,這一次他瘋得其所———徐東幫了他,他便要幫回去,這是詩意,也是道義,這份恩情,都在酒裡。

徐東的心愛的狗沒了,他讓馬千裡下跪,讓馬千裡磕頭道歉,他騎着摩托奔襲,他抱着狗屁哀恸,他比劃着交換那條價值四萬塊的金項鍊,他終歸沒有去南方。火光跳躍,狗毛噼啪,這份仇怨,都在酒裡。

馬千裡看似風光,實則好死不如賴活着。他做生意,他帶着一家老小賺大錢,他認理,卻不想這世上本就無理。生意騙了,狗吃了,車子砸了,房子破了。他被債主追,被親友追,被徐東追,被詩人追。舊毛巾蒙住了絕命炮王眼裡有的那一腔孤勇,他疲憊了,他想放棄了。生活永遠無可奈何,恩與仇,都在這酒裡。旁邊的酒客發了酒暈,一隻飛鞋加入,三人忍俊,一口散白,一笑泯恩仇。

東北虎叫了嗎,我覺得叫了。

那吼聲随着風筝盤旋,散在無雲的藍天上。有酒,有生活,自由或許尚有些遠,但一切都要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