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樸導複仇系列,若說《我要複仇》是存在于現世的現實複仇。《老男孩》是鍊接過去與未來時空的超現實複仇。那麼作為三部曲終結的《親切的金子》,則是超越物質世界的夢幻複仇。
*【厄裡倪厄斯】即“Erinyes”或“Erinnyes”。在希臘語裡的意思是“憤怒的人”。相傳,她們身材高大,眼睛血紅,狗首蛇發,蝠翅漆黑。一手執炬,一手持鞭。”
聖歌吟誦着她的仁慈。迎着小雪,親切的金子款款而來,由門内走向門外。粉黛不施,一席夏裙簡潔,平淡眉宇,不見悲喜。樸導不愧是将反差與沖突以其别具風格的叙事方式描繪到極值的鬼才——十三年前案件閃回,邪惡少女的犯案時非人的無情,入獄後的痛苦迷惘,悔過時的真摯,感性。曾經的惡魔在主的感召之下,洗心革面,脫胎換骨。再一看,她烏黑雙眸不見怨恨,素雅面龐,流露的是堅韌如那塊象征清白的豆腐塊般虔誠的信仰。又一看,銅镲落地,一聲脆響,石膏豆腐粉身碎骨,豆腐與信仰同樣的不堪一擊——現時與回憶對比鮮明,金子冷靜而強烈的憤怒撲面,令人膽寒。樸導于情緒傳遞與掌控,太精巧也太精準,如此情緒調動,僅僅隻為全篇前十分鐘的鋪陳。
*【不安】“彈珠彈響,紅色的眼影是從她的仇怨中張揚肆放的惡之花”
金子的複仇之路,從那間滿布斑紋的小屋中無盡延展,随那紅燭流下的猩紅眼淚滴落在意識的懸崖邊緣,化為一聲永别的槍響。相較于複仇系列前二作,本作在“顔色”選用上更為跳躍濃豔。色彩,可謂是樸導“反差”特征最直觀的反饋。代表着憎惡怨的仇恨的紅與死亡肅殺的黑不斷交錯,編織出十三年後李金子複仇的羽翼。李金子獨處時色調的高飽和,影調的高反差,使紅黑的主色更為抓眼突出,從視覺層面構成強烈沖擊,在畫面中形成關注焦點。計劃似天衣無縫,實則暗流激湧。豔牆、紅燭、斷指,金紋、烏槍,藍天豔陽、黃丘曠野、暗巷、屠戮、漆黑蛋糕。明烈華麗的色澤即是李金子複仇路上的不安與躁動。反觀生活情景,灰質的色調為畫面增添一抹冷峻。遲來的“真相”本來枯燥乏味,正如她,她們,這些因為各種原因入獄,又重獲自由的女人們,必須面對的現實般乏善可陳。在與女兒相處的畫面中,寓意無暇的白色是畫面中最重要的單色,色調雖然依舊高飽和,但影調卻趨于柔緩,柔焦感的雪景更多表現出親情溫馨與失而複得的珍惜——用狠毒的刺包裹着的惡之花,守護着最美好柔軟的純真之心。
*【忌恨】”凡系因果,皆在局中。”
場景設置及構圖上,《親切的金子》至于複仇系列,其表現最為“刻意”。樸導通過調整光與影的關系,諸如女子監獄裡李金子面龐柔和的橢圓聖光,監獄裡明暗分明的監舍長廊,對稱的古典鏡台燭光閃爍,狹長幽暗的橋洞隧道,輪廓分明的青銅弑夫雕像等等,突出畫面中的形狀線條及幾何構造,以實現空間上的折疊。此種空間蒙太奇削弱了熒幕内現實與意識的界線。鏡頭切跳來回,時而虛幻,時而真實。登場諸位女性罪犯,如同引線,穿梭在仇恨的大幕之中。她們跟金子一般,同樣的擁有對立的兩面——或凄苦、或無奈、或悲傷、或柔弱。但或明或暗,都與李金子不斷産生着着關聯。但當主動走進這場因果,這場謀劃十三年的複仇之局,她們則同為一體,正如那些不斷出現的條形通路,最終都會指引向那唯一的答案:于不公對待及錯誤命運的怨恨及憤怒。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樸導在本片中那場非常規視角的餐後桌鎮。一桌,一餐,兩人,恭順與粗鄙,第三視角俯拍鏡頭,如同監視器一般苛刻。隻表行為,不見肉欲。可憐的妻子逆來順受慣了,殊不知這冷眼旁觀者,正是這些被白老師一直視為工具的女人們。
*【報施】“為了親切的金子。”
叙事方面,《金子》并非通常的非線性方式,而是加入如同劇幕的片段式風格。樸導不再給出具體的時間明線,而将其埋藏于金子的計劃之中,人物成為了連接情節的關鍵節點。電影前半,籌備階段出現的女犯人們自有過往,而後半,實施階段的被殺害孩子的父母們,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方唱罷我登場,所有發散的人與故事正是背景裡No. 24 in A Minor嘈切變奏的弦音。在複仇儀式宣讀白老師死亡判決的高潮時分,歸于統一與和諧。李金子用她背負的罪惡為刃,完成了善的報施。
* 她們是服務于地府神的複仇女神,她們不僅在陰間,也在陽間懲罰一切冤屈和過錯……人們用美麗的名字稱呼她們為【友好善良的女人】
幻境,宏穆在彈珠落地聲裡長大成人,在飄渺的煙塵中走向來世。長夜,純潔的天使在黑暗中疾奔,踏出一串光裸的足迹。落雪,掩蓋了李金子的來迹,亦鋪平了仇恨的終路。她将悔恨、痛苦、淚水埋沒進雪白的蛋糕中。說不出口的道歉凝成永恒的遺憾。她已然完成那一場必須曆經的審判,得到三次原諒的她,終于有勇氣擁抱屬于他的寬恕。
李金子,生日快樂/Jenny,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