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头:本影评初发于奥吧,后来搬运在了微博,经过朋友的鼓励后重新搬运至豆瓣。现在基本算是写完了于是搬运来微博。超级超级长,希望点开的每一个人都能耐心看完。

其实塔尔在我眼里一直是部女性主义的电影。同时,也是当下极为罕见的人物驱动而非任务驱动型电影,其电影美学和表现手法也十分完美。比起奥系作品,它更“欧洲”,更微妙,也更狡黠。

莉迪亚塔尔这个人物,其实是一个悲剧的景观。她身上凝聚了最尖锐的几种矛盾:性别,权力,还有阶级。

于我而言,Lydia的存在即是对父权制的控诉:

被男权社会毁灭又重新塑造,然后再被男权丢出去当做被牺牲的炮灰,从权力所有者中被扫地出门,所有人还认为她是男权的守护者/践行者所以活该被千夫所指。

她的不幸有很多个方面,但最核心的不幸还是她是个女人。

围绕塔尔的主题,大概分为如下几个部分:power问题、gender与feminism角度的解读、艺术与道德的关系,以及cancel culture&social media 时代的荒谬性,还有人物的分析。

全篇分析建立的基础:这是一个塔尔视角的电影。我们所不知道的、电影所模糊的一切,是塔尔自己不愿意回忆或者不愿意提及的。我们看到的一切是塔尔的态度。

在正式的影评开始之前,不如先点明塔尔身份的两面性:

Lydia Tár,电影里的天才明星指挥家,公开出柜的蕾丝,行事出格但潇洒,住在极其豪华的大公寓里,家里收藏了众多DG的黑胶(对不起关注点偏了,但DG的黑胶真的贵所以有必要一说),还有个小公寓用来创作;

同样是Lydia Tár,和哥哥Antony在纽约Staten Island长大,住在工人家庭的小房子里,父亲是移民米国的匈牙利人,塔尔本人算是二代东欧移民,而在她上学期间父亲便早早离世,使得她早早开始postgraduate的学习进程,也早早开始挣钱。

被评论的朋友提醒了Lydia的出生地之后我又去查了点资料…这地方是纽约州的自治市,没接入纽约州地铁的,简直可以说是一块飞地。比较原始,人口很少,共和党票仓,被称为自由主义里的保守堡垒。嗯……怪不得Lydia会走。

没有办法指责她攫取power和她庞大的野心,若非如此,她终了一生都走不到她现在所达到的、一半的高度,收入恐怕更会寥寥无几,以至甚至可能要靠哥哥接济(考虑到古典乐现在窄小的受众...嗯)。

首先来讨论的是权力问题。毫无疑问,电影里核心的权力人物是Lydia Tár,但是电影所探讨的真的不只是塔尔这个角色是如何被权力所异化而堕落进而坠落的。这是一部关于权力结构的电影:乐团既德先生又不德先生,塔尔既独断专行又屡遭桎梏,周遭的所有人不动声色从权力中获益,推着塔尔去做某些事情,而又绝对无辜的全身而退。电影当中有提到,乐团是有民主会议来决断一个人的任命和去留的;包括对应选拔乐手的考核,也是由乐团里几位比较重要的首席和指挥共同完成(Sharon应该是乐团首席,Knut大约是乐团副首席,他们一个负责弦乐一个负责管乐),但是塔尔利用自己的权力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民主(私底下的沟通甚至威胁等等)。独断专行真的是塔尔所能做到的吗?或者说,她真的是大帝式的人物,在乐团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当然不是。她的权力是董事会给予的,她的生活也由董事会负责。她的职业形象也要对此负责,当然,董事会给予她的尺度非常宽泛罢了。她的权力abuse是为身边所有人所默许的,当处在漩涡中心的权力人物倒塌,没有人是无辜的。董事会,还有基金会的捐助者Kaplan(就是被推下指挥台还踢了几脚那哥们儿),所有人都知道Lydia在做什么。乐团的乐手知道Lydia在做什么。但董事会需要Lydia的才华,基金会的捐助者需要从Lydia这里得到一些她指挥技巧的传授,所以他们默许这一切发生。

在这里要科普一个概念(这在电影里只是通过一些很细小的细节展现的...)——乐团首席。乐团首席指的并不是首席指挥;在通常情况下,常任乐团首席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在电影里,担任这个职务的恰恰是Lydia的妻子,Sharon。Sharon是优秀的小提琴手,不然绝不足以服众。乐团首席这个职务特殊在哪里?特殊在,这个职务在乐团里几乎与指挥平起平坐。每次演出出场时,她都是在整个乐团成员上场之后,才走上舞台;演出前还要负责给乐队调音;每次演出都得以坐在离指挥最近的位置;指挥在上场和退场时,还要跟她握手。乐团首席也是指挥与乐团间的交流媒介,对于乐团来说,乐团首席的权威和重要性甚至更甚于指挥。很多情况下乐团首席甚至会替代指挥,尤其是如果指挥表现得不好或者忘记乐谱的时候。Sharon是这个角色,其实也就意味着作为Lydia的身边人,她也同样默许Lydia滥用权力,并且从她的权力之中获益。就好像Sharon让Lydia去处理女儿被racist歧视的那场戏,Sharon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陈述事实,而塔尔就直接去威胁那个孩子,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Sharon不知道塔尔是怎么解决的;她也没必要知道。她只需要让塔尔解决问题就行了,手段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

Francesca替塔尔做很多事,以试图获得助理指挥的职位,进而成为塔尔那样的人的机会。作为塔尔的个人助理,她对塔尔的崇拜和默许同样是权力滥用的帮凶。电影似乎将大部分尖锐的矛盾都指向塔尔个人身上,但是,在电影的群像呈现里,在塔尔出事之后急匆匆开掉她与她撇清关系的董事会,明明自己和女孩不清不楚却替代塔尔站上指挥台的Kaplan,看似无辜的海王受害者+维护家庭的Sharon,背叛塔尔的Francesca,所有人都默许甚至推动站在权力中心那个人去滥用手中的一切,最后旁观她的毁灭,自己全身而退。塔尔的微妙就微妙在这里:它凭借细节点明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知情的,都不无辜,但他们这种高超的隐身术让舆论永远不至于沾染自身。

至于为什么塔尔会那么容易权力滥用,这跟她的职业很有关系。这也是电影设计在古典乐界发生很棒的一个点:指挥,确实是开始时间那个人。在观众和乐手都屏息凝神等待指挥挥下指挥棒的那几秒内,站在指挥台上的人的感觉确实无限接近于神。这种感觉太容易让人膨胀了。这个人设建立在指挥家的职业身上,太合理了。

第二个主题是从gender和feminism的角度来解读。

Gender的角度有很多人说塔尔性别认同是男性。但是Cate在电影里穿了快三个小时的女式衬衫,顶着一头中长发偶尔扎个马尾演了快三个小时指挥家,也没束胸或者干什么别的,她本人的性别认同肯定是女性,只是在行事作风上显得更加男性化。这种男性化可以有很多解释。

Tár当然是女性,原因其实很简单:她在interview里说的话和她对自己老师举的例子的反驳,还有对olga的女权主义表达的宽容。她有女性意识,只是并非是以大多人所熟知的方式。

她那段开头的采访其实表现得很明显。在对方问她是否认为有一天古典音乐界会不再以性别区分的时候,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认为确实奇怪有人会在“大师”这个词上区分男女,毕竟没有在宇航员这个词上区分男女。不同的人会对这句话有不同的解读,我个人觉得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是在弱化别人眼里自己的“女性”性别身份的与众不同,二也同样读出一股愤懑,这种愤懑是对这个问题,对女性在古典乐界遭遇的区别对待,也是对自己的,而这股愤懑的存在其实也是Tár女性主体意识作祟的缘故。毕竟,男性可不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塔尔的男性化其实也是合理的。她出身底层,想爬到这个位置,一个“美女钢琴家”是绝对不行的。那么就把第二性征遮掩起来,性取向显露出来,对自身的“去性别化”是唯一的向上攀爬的手段。她的成长过程中的父权环境,古典乐界现状已不必赘述,塔尔被父权个体引领也保护(师从伯恩斯坦),自然会成为这一逻辑和规则的下一个维护者。

我个人认为,她想让基金会也扶助男学生的原因在于:她已经快要封神了,at her peak。在这个古典音乐界里,在她成为一颗恒星之后,性别的强存在感于她是藩篱,是阻碍,而非特色或者助力。她在试图摆脱自己被性别界定的身份;在这方面的表现上来看,塔尔是厌女的,但她的厌女由大社会塑造而成。

除去她对自身身份的厌恶之外,塔尔很讨厌老白男,其实。

“Where ANDRIS DAVIS, 82, is known and still feels like a big deal. The walls adorned with framed B&W photos of famous dead people. Other than Marlene Deitrich, nearly all are white males of classical music. Among the Furtwängler and Karajan, Tár hates the place, and pokes at a salad while listening to old man stories, hoping she never becomes such a creature. (82岁的安德里斯 •戴维斯(ANDRIS DAVIS)在这里至今为人所知。墙上装饰着黑白照片,照片上都是死去的名人。除了 Marlene Deitrich,几乎所有人都是古典音乐的白人男性。在他们中间,富特文格勒和卡拉扬,塔尔讨厌这个地方,一边听着老人的故事,一边拨弄着沙拉,希望她永远不要变成这样的生物。)”

如上是剧本里的原话。塔尔讨厌这个“几乎所有照片都是古典音乐界白人男性”的地方。再考虑到先前电影刚开场时塔尔接受采访时顺畅地一口说出的女指挥的名字和对她们生平的了解(虽然塔尔坚持说我觉得现在性别歧视的事情在进步),我个人认为塔尔的女性意识其实是全然觉醒,只是被她强行压制的。对女性指挥家的了解、对女性乐手的关注,怎么不算是女性意识觉醒的表现呢?

说句题外话。塔尔的人设参考的应该是电影里所说的她的老师,伦纳德·伯恩斯坦。

伯恩斯坦这个人嘛,给,????放纵,还跟人形婚有个女儿,但是是伟大的指挥家和教育家,学生几乎都成了执棒世界各大乐团的首席指挥。性转版本的伯恩斯坦大约就是塔尔。在相关的记载里没有关于他有没有骚扰乐手的记录,不过如果有的话,他的风评也不是现在这样了。

塔尔在电影里吐槽“手举得太高”的指挥家MTT,麦可·提尔森·汤玛斯,是伯恩斯坦的学生,同样是给,并且是公开come out的那种。之前电影陷入的“原型风波”里的女指挥家,Marin Alsop,也是伯恩斯坦的学生,是Les。

接着可以讨论一下电影当中对于**结构的展现。

个人觉得,电影当中最具有女性主义特点也是最有控诉力度的一句台词其实出自塔尔之口,就是那句,“你不会把被指控性行为不检点等同于Nazi分子吧?”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富特文格勒了。富特文格勒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反Nazi为此遭到过解职,但1942年,他为希特勒生日指挥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从此饱受诟病,也因此在战后被禁演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去纳粹化”了,经过盟军的审查批准,恢复了正常演出。

塔尔在电影里的经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富特文格勒的翻版:有错,但又罪不至此;被西方古典乐界拒绝,但又另觅他法在下里巴人的地方找到了演出的机会。

但,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区别:富特文格勒被指控的,可是二战刚刚结束时最严重的纳粹化指控啊。

而塔尔被指控的,呃,或许可以算是,某种没有实锤的metoo翻版?毕竟所谓“用前途引诱他人发生关系,不发生就断了前途”没有实锤…被她断了前途的Krista应该其实和她睡了…而她对Olga的提拔也从来没“引诱”过…

这二者的严重程度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但塔尔的结局比富特文格勒还要惨。

男性指挥家被指控为Nazi,等同于女性指挥家被指控性行为不检点——这句台词几乎把女性的困境扔到观众脸上了。权力的最高位真的是塔尔所以为的无性别化的吗?其实不是,父权无处不在。

电影当中还有两处微妙的情节设计。第一处出现在电影开头不久,塔尔和Kaplan吃饭那场戏。那场戏里塔尔发现有人一直盯着他们这一桌,她以为是盯她的(应该也确实是),对此表现出极为明显的焦虑,这应该算是男性对美丽女性的一种“异样的关注”。冷峻中性如塔尔,也逃不过被凝视。

第二处出现在塔尔去泰国之后。她去拿药的时候穿过了一个出租车站之类的地方,站在两旁的泰国男人冲她吹下流的口哨,起哄,在她走进去之后还凑近玻璃盯着她看。这里是太明显不过的将塔尔当作“性客体”的刻画了,哪怕是如此中性化如此冷峻如此遮掩自身性别特征的女性,都逃不过被人当作“性客体”的命运惹。

还有个戏我想额外提及惹。就是纽约邮报发了篇文章说塔尔“利益交换”之后董事会去找塔尔聊的那场戏。那场戏里塔尔的强自镇定和神经兮兮的程度,还有不断逼问塔尔的男性董事会成员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人感觉很像某种没什么人情味的听rape案报案的警察。他不停地逼问塔尔理由和证据,但是又对塔尔说出来的事情不屑一顾,迅速转入下一个话题——总之,要么就是暗示塔尔没证据,要么就是质疑塔尔“为什么没有怎么怎么做”。很有压迫感的一场戏,个人认为把提问的人性别角色设定为男性是很微妙的,因为塔尔几乎是一部女性群像电影。而这个男性角色的出现,是第一个真正“压迫”到塔尔的。

第二个问题终于聊完了!可以看第三个问题了:艺术与人品。这个问题算是塔尔这部电影比较深的层次的核心问题惹。

当然这个问题从波兰斯基开始就已经被所有人讨论滥了,各执己见,讨论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有一点是电影想要抨击的,也是我确实很想吐槽的,就是对一个人人品的审判已经走偏得太极端了。电影里那个学生,Max,说自己是有色人种泛性恋者所以不能接受厌女的巴赫的作品,真是听得我满头问号。你一个古典音乐的学生,不听巴赫,跟自断双臂有什么区别。何况你拿现在这审判标准去审判巴赫,拿当朝的剑斩前朝的官,是在进行什么行为艺术吗?

不怪Lydia大吃一惊觉得这学生这观念必须得纠正。你按照这个标准去审判作曲家,巴赫和贝多芬是逃不过厌女这顶帽子的,柴可夫斯基则是给子骗婚的代表人物,瓦格纳作为民粹主义的代表+希特勒偏爱的作曲家被拖出去枪毙十次都不够。别的作曲家就不列举了,这几位算是最赫赫有名的几个。终身被各种条条框框约束的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好像没什么可审判的,但他一直被苏联的种种约束,以至于闷闷不乐,最后自己给自己写了挽歌(肖斯塔科维奇第八弦乐四重奏);而现在的这种审判和约束,是人们自己施加给自己的,甚至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machine或者mechanism。

塔尔本人就是艺术不能与人品挂钩的绝佳例子,当然她的老师也是。不过,塔尔的黯然陨落或许也意味着,这个讨论在当下的社会里,可能已经没有留存的空间了。

最后一个问题,终于来到cancel culture和社交媒体时代的荒谬性了。

电影里击倒塔尔的短视频是经过剪辑后被刻意误读的。不过很明显,它在社交媒体上病毒式传播,没人愿意,或者想要,去深究这个场景究竟是怎样的,所有人只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一个中产阶级手握权力的白女霸凌有色人种学生——于是一哄而上给塔尔判了死刑。Cancel culture的荒谬和over party的泛滥已经不必多说,但,一个东西的泛滥,本质就是消解了其严重性。被cancel被开over party的人一天比一天不以为意,相关的舆论影响力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

社交媒体时代的荒谬在于被身份限制的画地为牢,和虚假信息的迅速传播。这部电影给我们树了一个靶子Max来让所有人打。虽然Max过于标志性以至于显得有些刻意的虚假了,但这个角色身上是无数Z世代的缩影。至于被身份限制的画地为牢,其实就是identity comes first的语境。过于沉迷identity politics只会让人无法接触到截然不同的观点,从而固步自封。

景观化的讨论到这里就终于结束了。纯社科的东西叨叨了这么久感觉也很神奇。接下来进入人物分析部分。

一个小背景补充:塔尔所采风的那个原始部落,是个很特殊的部落。

根据《国际土著组织白皮书》,这个部落的权力结构/zz结构是极其特殊的,它在宗教上也是很特殊的。

首先来说权力结构吧。这个种族的部落其实是允许男性女性一起参与决策的;但是,这个部落一般认为,属于女性的权力范围是“家”,因此部分男性是不允许自己的伴侣参与对应决策的;或者,不干涉女性是否参与,但会要求女性就算要去参加决策大会,也要完成当天的家务。因此,秘鲁该部落的女性参与决策的人数很少。

但这个种族部落并非男性至上。

正相反,他们的文化里,结婚之后男性应该搬到女性家中与女性的父母一起生活;生子之后与父母分家的时候,也必须将新家修筑的位置靠近女方父母。从这个角度来讲,它其实是一种“母系”的社会版图。

此外,该部落更重视出生的女婴而非男婴,但这种重视的原因是:有了女婴,女婴的父母才能有sons-in-law。

然后来说宗教。

这个种族信奉的是萨满教。萨满教一向将女性的经血视为不洁之物,但这个种族是罕有的、有极少数的女性萨满的种族。原因在于这里:他们将萨满视为无性别的;无论出生的婴儿是什么性别,一旦经过洗礼后成为萨满就不再受性别限制了。但重大的祭祀和主持、还有最高位的萨满之职仍然从未有女性萨满担任。

Todd导设置这个种族真的很微妙惹。跟塔尔在现代社会里的身份和表现,还有所遭遇的一切是暗暗吻合的。

塔尔在我看来是一部人物驱动型电影,说白了就是以人物推动故事发展,而非借由故事刻画人物,也不是任务驱动型电影。以上所有杂七杂八的讨论都不过是人物故事的衍生品,其核心仍然集中在故事里的人物身上。

而核心人物Lydia Tár,是悲剧的景观化。

那就先来聊Lydia Tár。

Lydia Tár,才华横溢却饱受欺凌的小女孩,非常卑微的出身,却获得极高的名利,性别是社会塑造的。

塔尔以一种非常中产精英+带有天才的傲慢的形象出现在影片开头,直到结尾Sharon才点破她凤凰女的身份。如果有关注到的话,在Lydia Tár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她的哥哥看到她喊出来的名字是Linda。

Linda Tarr,这是她的本名。Lydia Tár是她自己赋予自己的名字。Linda Tarr这个是丢进美国人堆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的,走进咖啡店买个咖啡可能都能撞上两个Linda。而Lydia Tár这个名字,看着就很upper-class,很classic,连那个姓都带着点法语的异域风情。

Linda Tarr是塔尔的过往,是黯淡的底层和童年被人欺凌和孤立的岁月,是被她隐藏起来的一切。Lydia Tár是她的伪装,是她向上攀爬的抓手,套着音乐和天赋的壳子因此也显得坚不可摧。她有足够的动力去成为Lydia Tár,一个游刃有余的中产精英。

与其说power is genderless,不如说是塔尔率先靠近了patriarchy的语境。她没有那个资本去一边向上攀爬一边保持female的一面,她的美貌(可以这么说吗)、她的性别与她的天赋相结合的时候,在古典乐界的向上攀附如同羊入虎口。除非,她率先靠近patriarchy,将自己变为其中的一份子,模仿他们行事,从而融入其中并被接纳。

先来说塔尔的童年。

当然,我说她被欺凌,最实锤的证据是演员采访。Cate在采访里说,Lydia Tár被很严重的霸凌过。

不过想来也不意外。塔尔有很严重的恐音症,就是对声音过度敏感,这在电影里有所展现(比如Sharon一直在暗示的,塔尔睡眠不好;比如略微有点声音她就焦躁不安;女儿喊她她就醒了但Sharon仍然熟睡;车里有不大的嘎吱声她就变得格外焦虑;认为Sharon的姐姐“太吵了”);这种恐音症必然是影响到塔尔的社交的(这在演员采访里得到了证实);那么,低出身+社交太差,被霸凌几乎是一种必然。

塔尔对女儿的溺爱和维护,其实与其说她爱的是女儿,不如说是在女儿身上投射的那个童年阶段弱小的自己。她对其他人太过冷峻而对女儿太过溺爱(在车上跟女儿一起唱童谣逗女儿开心、女儿被欺负直接冲去找对方小孩威胁小孩子给女儿出头、女儿喊她的名字就马上冲去女儿房间握着女儿的脚,相比之下其他时候她弹个琴被人打扰她都会勃然大怒、女儿说你笑起来很好看于是就维持那股笑意),我觉得她重视女儿胜过重视自己。女儿被Sharon带走是对她的最后一击,是她疯狂的推手,或者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不正常的溺爱,更像是在弥补自己以前所没能拥有过的东西。

电影里Francesca问塔尔要不要回家看看母亲,她拒绝了,说下次吧。证明她与她的原生家庭之间,其实是割裂的。

我觉得塔尔从未被人以一种合适且理解的方式彻底爱过。Sharon倒是有健康地爱她,可惜当时的塔尔已经不再是能被其他人的温柔改变的了惹。

塔尔的成长过程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小时候在家里的部分,第二部分是她在古典乐界学习和打拼的部分。塔尔的妈妈是聋哑人(演员采访的部分惹),就算再怎么支持女儿的音乐事业和天赋,也很难真的理解女儿;塔尔有恐音症,应该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小孩儿;塔尔是lesbian,但家庭对她的期望应该是成为一个温柔的、健康的、朝气蓬勃的普通女性,与家里阶级所匹配的异性恋女性(根据她的原名Lydia来看),而非高高在上的古典乐大师,这二者必然冲突;何况塔尔其实并不讨厌自己的出身,她的改名必然伴随着一定程度上和家庭的冲突和决裂。

第二部分则是在古典乐界的成长过程。那可是古典乐界,老白男们把控的古典乐界。你看她与Davis的对话,哪怕她已经看上去非常憔悴,言语间也隐约有脆弱透出,Davis也永远只是侃侃而谈过去的音乐家们的故事,告诉她那些冷酷的结局,将自己洗白得一干二净,庆幸自己全身而退。塔尔怎么能从这么一个世界中得到真正的关怀和爱呢?

塔尔的????放纵,到底是滥用权力,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点的定义其实很微妙。当然,她盯上的人是自己的乐迷,乐团里新来的乐手,还有跟随她学习指挥的学生,这倒是没得洗。但看完她和Olga之间的你来我往,我很难把这定义为与男性相同的,或者说与韦恩斯坦相同的那种,“权势rape”。

但...塔尔对Olga,是真的恋爱脑啊。

塔尔与Krista...应该也是真的爱过啊。

Olga贸然弹塔尔的乐谱并且提出修改意见其实是非常越界的,在权力意味上有种以下犯上的意思。但是塔尔并没有对此提出反驳;正相反,她在指导结束后亲自开车送了olga回家。剧本里对Olga这一段塔尔的态度的描述是,如果是别人,塔尔早就感觉被冒犯了;但这个人是Olga,于是她觉得很有意思。

而塔尔和Olga第一场午饭的戏非常有趣,塔尔看上去十分笨拙,好几次话题被Olga截断。而且两个人的对话明显透出代际差别(尤其是关于油管那段),还有塔尔盯着Olga吃肉的样子想吃但为了印象不敢吃还被Olga发现了(笑死我了),这些剧情都在暗示她确实是被Olga所吸引惹。她单纯是在渴求????吗?我觉得不是。

我觉得,????放纵来源于塔尔对“爱”的渴求,对年轻肉体的趋之若鹜,对性能填满爱的错误期望,在她拥有足够大的权力以至于想要获得的????唾手可得的时候,就会行差踏错。

Kirsta, Francesca, Olga,还有那个名叫Whitney的女观众,都很年轻。(在此我们不讨论悖德的问题了,plz)Kirsta自杀的时候才25岁,Olga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龄,Francesca就算比Kirsta年纪大也大不了太多。而塔尔,很显然,她早已步入中年。吸引她的女性都是年轻人,我想这并非巧合。

当然唯一的例外是她的妻子Sharon,这个可以留待Sharon的分析部分再说。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和年轻人上床,对于塔尔来说,是一种攫取活力的生活方式。年轻人嘛,总的来说比较干柴烈火......在塔尔内心深处,Linda没有得到过关怀或爱,所以自然会渴求爱。但是她不知道正确的爱是什么样子,或者以何种形式表达。她以为????就能填满爱的空虚,但这一切并无可能。

电影里塔尔在诠释马五的时候说,That interpretation was very true for Mahler later in life, after the professional bottom dropped out and Alma had abandoned him for Gropius. But, as I said before, we are dealing with time. And this piece was notborn into aching tragedy, it was born into young love.

这一段话其实是塔尔的自我投射。她从爱的角度来理解马勒第五交响曲,其本质不过是她自己的投射。她说马五诞生于年轻的爱而非悲剧,但马五这首交响曲本就是悲剧,她反复排练的第一乐章名叫葬礼,她指责马勒的妻子离开了马勒,是因为她觉得马勒的爱没得到回应,就好像她自己从来没被人爱过一样。而年轻之爱,其是否暗指的正是她对年轻肉体的着迷呢?

马五的背景里马勒与同为作曲家的妻子的魏尔马的争夺,也是对塔尔和Sharon之间权力拉锯战的隐喻。

她对于马五的“自我投射”,是否暗示的正是她后来自己的低谷,和Sharon带着孩子离开她的结局?

另外值得一谈的是塔尔对自身状况的无视和她的自我毁灭倾向。

电影一开头塔尔就在吃药,电影结尾的时候她也在吃药。要我说她这糟糕的精神状况和不稳定的情况(反复梦魇+离不开药物)早该拉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她连摔伤了都不愿意去看医生。她似乎总是在避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她把人所应该有也是很正常的“脆弱”封闭起来,假装自己坚不可摧。但她是脆弱的,hiding out这个说法证明Lydia其实有个fragile ego,很小女孩儿的那种ego,至少她内心深处如此。Lydia碰到无法解决的事情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 跟她表现出来的强势和控制欲完全不同。

她似乎对任何可以被表现出来的“被伤害”之后的特点都格外抗拒,宁愿无视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也要假装万事太平。连吃药都是背着Sharon偷偷吃的——她跟Sharon其实吃的是同一种药,但是Sharon不知道她吃药。

这个药叫美托洛尔,Metoprolol,在Sharon的台词里出现了的。后面剧本也有提到塔尔吃的药是beta blocker,beta受体阻断药,而美托洛尔正是beta受体阻断药。这药除了减缓心率之外,有兴奋副交感神经、抑制交感神经兴奋的作用。说白了就是通过药物作用强行缓解焦虑、帮助睡眠等等,这应该是塔尔对付自己严重的恐音症的手段。

但她好像从没让Sharon发现她在吃药。她假装自己很正常,很健康。但是这种默不作声的嗑????真的对身体损害极大,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对他人无情太正常了,因为她对自己也同等无情。

至于塔尔的自我毁灭倾向,我是说,塔尔走到最后身败名裂这一步,并非是她无能为力惊慌失措下走投无路被人逼到这个结局;正相反,我认为她本人至少要为这个结局负50%的责任。

这是她想要的结局。

这是一部纯粹的塔尔视角的电影。但,很奇怪的部分是,我们并未从塔尔视角看到她真正意义上的,在公众面前对控诉声浪的回击。回击是否有效这件事我们另当别论,但这种“回击”其实从未出现过。

这是非常奇怪的;尤其是,当你把塔尔看作metoo施害者时候。

Oh,罗曼·波兰斯基拍了《我控诉》来声讨人们对他的谴责(天可怜见的他可是被送上法庭还被真的被驱逐出境的);凯文史派西急急忙忙出了柜还对着公众哭诉自己有多少不得已;韦恩斯坦忙着运作公关试图把整件事压下去......而Tár呢,她在干什么?她没怎么配合自己的律师取证(呃在我看来简直蠢到家了),视频被恶意剪辑放出去的时候她也没有找人做出任何合理的反驳,她好像总是被事件的浪潮裹挟着前行,却没有对这些东西做出任何反击。(除了在董事会上再三声明自己是无辜的的部分...不过这种不是对公众的“反击”在我看来只能叫辩护,不能与前面metoo干倒的几位做的洗白自己的事情相提并论)

Tár当然有自我美化的成分;谁不会在做错事的时候自我美化以显得自己没那么错呢?但是她从未试图自我洗白。

她放任整件事发生,把她推到一个无能为力身败名裂的位置上。如CB本人所说,She want to tear it apart; she's willing. She's the architect of death.这就是Lydia的自毁倾向:她一手助推了自己的毁灭。

塔尔的人物分析就先到这吧。

当然里面有个镜头我把握不准。就是塔尔有一个梦魇里,所有跟她睡过的人都出现了,但是除此之外还出现了一张有着明显亚裔特点的脸。那是一张萨满巫师的脸。

我无法确定那个萨满巫师的性别身份,当然,我倾向于认为那是男性(凭借一种直觉),同时也是因为在萨满巫师里男性占据绝对多数,要找女性简直百里挑一。

而如果说那当真是个男性,塔尔的悲剧可以说是达到顶峰了。这里不必明说,但既然那个噩梦里都是睡过的人,那肯定就是rape。er而且那张脸是噩梦里唯一没有那种直视的压迫感的脸,头颅低垂而神态隐约有忏悔之意。塔尔的潜意识里认为其他人都在指责她,唯独这一个角色是对不住她,向她忏悔。

塔尔去秘鲁采风是仅有24岁,应该没带别的同伴。所以如果那是男性,发生过什么感觉已经不用说出来了。如果当真如此,那这个故事也太惨了。因为被patriarchy摧毁+过于低下的出身而不得不重新利用patriarchy的一切来重塑自我,假装打造出一个可以为人称道的精英,带着恐惧和伪装活着。

如果那是女性,那我觉得塔尔到处跟人乱睡确实是在寻求缪斯。

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我认为那应该是名男性。

接下来是Sharon。

Sharon这个角色在很多人眼里是个纯粹的受害者,被海王塔尔PUA的人。但Sharon哪有那么简单呢。按照剧本的设定,Sharon只有40岁,而她与塔尔相遇至少是8年前的事情(因为塔尔从2013年开始就被选为首席指挥了),也就是说Sharon大概率在三十岁上下就已经成为了乐团首席。

乐团里的权力斗争并不少,何况电影里有一点没有明说的背景:

Sharon是顶级乐团里,第一位女性首席小提琴手。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超绝的天赋,打破性别天花板的地位和成就,同时也意味着Sharon是个深谙乐团内部的沟通和争斗的politician。

电影里也有提到,Sharon的姐姐是DG的掌门人。所以,有件事已经很明显了:Sharon必然出身古典乐界的豪门。

DG,德意志留声机公司,是目前最出名也是一家独大的古典乐厂牌。电影里塔尔的音乐的录制还有相关唱片的发行都是交由DG负责的。

Sharon Goodnow,柏林爱乐乐团首席,小提琴超级天才,世界上第一位顶级乐团的女性首席小提琴手,古典乐界豪门出身。这样的一个身份,Sharon会是一个单纯的、无辜的受害者?

Sharon和塔尔之间,确实有爱情,是great lover,也当然有互相利用的成分。而她们的关系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其实是Sharon。但Lydia一直试图从Sharon手中抢夺这种“主导地位”,她们之间,其实是一场权力的拉锯战。

这种权力的拉锯发生在乐团里也发生在家庭中。

在乐团里的时候,塔尔确实试图绕过Sharon的建议做事,包括她对Olga的破格提拔,也是没有按照Sharon的建议来的。这里有非常微妙的一点提醒:乐团首席在乐团的地位几乎和指挥平起平坐。

在家庭里的时候,塔尔试图拒绝Sharon对她生活的关照,甚至在Sharon试图插手她的schedule的时候用“你吃药了吗”来打断她。

不过可惜的事情是,塔尔自己做的乐团决策并不明智,而她在家庭里与Sharon之间权力的争夺也以失败告终。

在乐团里,塔尔才是那个客人。Sharon可以替塔尔传达她自己不能表述的具体的意思(比如告诉小提琴手怎么拉琴才是塔尔想要的效果),离开Sharon,塔尔对乐团的指导力度都会下降;

Sharon生气指责塔尔的点根本不是塔尔出轨,而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塔尔居然一句都不告诉她(那一段吵架我觉得各种微妙,Sharon有一种“我们共同面对就不会是什么大事但你居然不信任我”的态度);而且Sharon说的是你该像以前一样来询问我的意见,这是规则。这份规则其实正是在家庭这段关系里,奠定Sharon权力掌控者地位的东西,而塔尔在逃离她的掌控惹。

而在电影里吵架戏里的部分,面临濒临崩溃的塔尔,Sharon可以非常冷静理智地逼问她、指责她做错了什么事,十分有逻辑,相反塔尔完全被怒气冲昏头脑;Sharon完全预判了塔尔会去接孩子的举动,所以在塔尔刚接到的时候就赶到带走了孩子,哪怕塔尔抓着她的衣袖说pls don't do this也没有用(这场戏帅爆了,特别冷静特别清醒,塔尔在Sharon面前显得尤其无助)。

关于塔尔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时候,sharon其实都知道,都在默许。很多决定其实塔尔是要咨询sharon的,她俩的关系就像是个淘气任性但有才的孩子和深谙人性控制欲强的母亲。

其实还有几个细节可以看出:

1.有天晚上tar洗完澡和sharon喝酒,谈到第二天午饭的事,sharon的原话是 you may want to hold off that,Her invitation is conditional,语气说是建议更像是决定。

2.sharon在乐团的影响力是高于tar的,当tar要选阿尔加大提琴协奏曲首席时,理应是戈西亚上,戈西亚和sharon对视了,之后tar说出要试演,都很奇怪,戈西亚充满疑惑地看着sharon,sharon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Nina在采访里说了乐团的事情都是由Sharon处理而非塔尔,一是弥补了塔尔不擅长处理这些的短板,二是总觉得像某种意义上把塔尔架空了,虽然是指挥,但在乐团威信力并没有特别高。除此之外Nina在另一个采访里也说“Sharon才是乐团的领导者,塔尔是借助Sharon上位的”,这与影片结尾吵架的时候Sharon说的话是吻合的。

其实仔细回味两人的对话,模式也非常神奇。基本是Sharon做出一个决定,塔尔说“我不需要”(虚弱或者找借口间接拒绝)然后Sharon说“你需要”(肯定),随后塔尔讨价还价或直接顺从Sharon的决定。无论是去看医生还是处理伤口的时候擦药。基本可以确定她俩的关系里塔尔处于弱势地位。

Sharon在电影里主要出现的地方在“家庭”。

但其实整部电影塔尔一直在“回家”,意气风发的时候回家,大受打击的时候也回家,唯一一段离开家是Sharon带着孩子离开她之后。“回家”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必须做的事,Sharon隐约有种精神威压性(那段吵架戏Sharon的压迫感不必多说了,用一种最平静的语气把tar击溃了,但是哪怕是到了最崩溃的时候tar说出最接近发火的话是“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和“你怎么狠心将我们的关系定义为互相利用”,我说你骂人两面三刀的**时候的勇气呢)

在我看来,“回家”是塔尔潜意识里对Sharon的一种依赖,也是对Lydia Tár这个看上去出格的人物另一面的揭示(比较脆弱柔软家庭化的真实的自我);

Sharon只是看上去更温柔,其实她远比塔尔要强大,而塔尔会变成如今这样,也有她纵容+操控的成分在内。

她利用塔尔去解决dirty work——她的体面让她绝对干不出直接冲去学校威胁女儿同学的事情,但,她太能拿捏塔尔,对塔尔太过了解,她知道如果她告诉塔尔女儿被欺负了塔尔会做什么。于是她告诉了塔尔,事情解决,但Sharon是无辜的、不知情的。

她一直用这种方式轻松获得塔尔所拥有的权力的好处。她操控塔尔去做dirty work,而自己完美隐身在塔尔背后。因此,塔尔崩塌的时候,Sharon可以继续做她的乐团首席,带着女儿继续生活,完美的全身而退。

感觉我把Sharon解读得好阴暗啊...但其实她和塔尔应该是真心相爱的。至少一开始,是真心相爱的。

Sharon和Lydia之间是超级天才的惺惺相惜。可惜塔尔的精神健康不太好(这是可以说的吗...),她们注定没有办法HE的。

讲到这里我又想说一句塔尔了。

其实对于塔尔来说,她所拥有的天赋来自于恐音症,她向上爬的动力来自于她的低出身和野心。恐音症导致她精神状况糟糕+社交出现问题,而过低的出身带来被欺压的后果,野心则容易让人膨胀到行差踏错。她手里只有双刃的剑能够挥舞,她的悲剧几乎是宿命性的。

此外的几个角色:

先说Francesca。她在电影里并不算一个很有层次感的角色,虽然其实她的戏份特别多。她是塔尔的助理,更多是作为塔尔的追随者、仰慕者出现的。不过,她与塔尔的权力关系也并不是纯粹的下位者与上位者;比如,塔尔这个对现代科技有点一窍不通的人(她说离开了弗朗西斯卡她的手机就像块砖头一样),在日常的工作事务处理中是极端依赖Francesca的。甚至说得夸张一点,说Francesca把控了她处理工作琐事这一块的全部生活也不为过。看似Francesca为塔尔服务,但她却握有安排塔尔一部分生活的权力,离开她之后塔尔手忙脚乱接近抓瞎。

而Sharon也在和塔尔的对话里提及,Francesca其实在她们come out的时候保护了她们。只要Francesca在,就不会出事。

这个角色比较值得讨论的大概有两个点:

1.电影中数次出现的手机屏幕的直播,前两次大概都是Francesca和别人在聊天。因为之后塔尔身边的助理才能近距离拍到她、进入她预订的房间。Francesca其实把塔尔看得很清;吐槽她,但与此同时又维护她。

2.Francesca代表的应该是有一定天赋的、围绕在强势人物身边想要学习进而上位的普通人。与其说她是一个“特定的人物形象”,不如说Francesca之所以面目模糊,是因为她代表的是“一群人”,或者说代表上位之前的普通人。良心还未磨灭,鼓起勇气来的时候还能反驳塔尔关于马勒的看法;舍不得删掉Krista的邮件;对Krista的死极为痛心;被塔尔“背叛”后,在自己所期望获得的前途破碎后,立即辞职搬家,将邮件提交给警方,成为听证会上对塔尔的最后一击。这是Francesca的报复,但这个报复与其说是良心发现,不如说是这仅仅只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失去了塔尔一直向她许诺的东西。在被换掉的助理指挥讽刺后,塔尔一直小心翼翼的试图避免陷入“任人唯亲”的争议;不过这一步明显做得不好,她失去了最忠心耿耿的助理的支持。

作为普通人,Francesca的路本来应该和前任助理指挥(被塔尔开掉那个)一样,就是给首席指挥当助理,熬啊熬的熬出头了就能获得助理指挥,甚至日后更进一步,客座指挥,再在不同乐团之间跳槽努力往上走的可能。(这也是指挥学生常见的发展路线)

当然,提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下那个神奇的,前任助理指挥。

他很显然能力不够;这是电影中Kaplan、塔尔和Knut达成的一致意见,Sharon也没有对换掉他提出抗议。电影中更是直接点明了他对于声音强弱的错误把握(这对于指挥来说是致命的,一个顶级的指挥不光要把握好节拍、有自己的风格和处理方式,最基本的一点则是把握好声音的轻重、听清楚乐团中每一个乐手的乐器的进入程度),他的能力甚至不如Francesca。

塔尔在被他攻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换那个女孩”之后恼羞成怒回击他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和Davis的公寓在同一层吧?

这句话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再加上之前塔尔指责此人“讨厌婚姻”,这是在暗示这人也是靠跟前任指挥滚床单上位的吗?如果是的话,这是否是某种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规则?这种规则建立的根源是什么?

指挥的助理往往其实是他们的学生,跟从他们学习也替他们打理琐事,以此换得向上的机会。如果助理与指挥之间有()的潜规则,那这种规则建立的本质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权力,还是说,这其实是最牢靠的一种关系,就好像古希腊的年长者对待美少年一样?

不想写Olga了因为这个角色的解读太见仁见智所以直接跳Krista得了

(Krista的分析可能有我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成分)

Krista并不是完全无辜的、纯粹的“受害者”,至少不是看完电影第一直觉里会感受到的、社交媒体上被塑造的、媒体的八卦文章里所描述的那种无辜受害者。

电影里很巧妙的一个设计是抹去了Krista的存在,她的经历、她与塔尔的纠缠,包括对她的一切形容和描述,都是利用他人的叙述完成的。但,他人的叙述,是不可靠的。

关于Krista的形象,其实电影总共叠加了三层不可靠叙述。

首先,电影本身就是第一层不可靠叙述,因为这部电影是塔尔的第一视角电影;其次,Krista父母对Krista的描述、对塔尔提起的控诉是第二层不可靠叙述,因为他们不是Krista,也因为他们作为Krista的父母在女儿死去之后,对女儿永远是存在滤镜的。最后,报纸所报道的,也是社交媒体所传播的Krista与塔尔,是基于Krista父母的描述、和对别的对这两个人物的报道或者八卦所“设计”的形象,这就是第三层不可靠叙述。

Krista这个人物的形象,和塔尔与她故事的真相,被这三层不可靠叙述死死掩盖。不过比较可惜的是大部分观众并没有考虑这三层叙述的不可靠性,而是直接根据报纸报道和塔尔被指控的内容审判了塔尔——不过,容我提醒一句,塔尔从头到尾都是“被指控”,仅仅只是“被指控”,听证会结束之后也只是“被指控”。她从未因为这件事真的踏上法庭,也从未因为这件事真的被法律审判定罪。

要研究Krista,首先要研究的就是塔尔和她的故事。

在这段叙事中,只有两件事是实锤的:

1.她与塔尔曾经过从甚密,睡过了;

2.塔尔是一手断了她当指挥家的前途的那个人,对她的死亡要负间接的责任。

这两件实锤的事情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否认了报纸上八卦文章对塔尔的指控。

回到塔尔对Krista的叙述中来。

塔尔的表述中有一句话非常值得注意:当她提到Krista的时候,她赞同了Francesca关于“我们三个人曾经那么好”的描述后,说出的下一句话是“但那是她开始提出要求之前了”。Francesca没有反驳塔尔对于此句的表述,就好像面对Krista的恳求,她没有把电话给塔尔,也没有向塔尔转述什么,甚至应该还回复了邮件来维护塔尔,她唯一一次向塔尔开口是因为她觉得Francesca不对劲儿,快suicide了。

Francesca无疑是电影中唯一一位对塔尔和Krista的往事知情的人;她不光知情,她应该还知道其中大部分内容,甚至全部内容。

她的选择是什么?是维护塔尔。是没有反驳塔尔对Krista“不太对劲”的描述。Krista自杀后Francesca来找塔尔求抱抱,而不是指责塔尔如何如何。Francesca不是一个对塔尔盲从的人,她这一耐人寻味的态度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在她眼里,Krista并非一个被塔尔顶上的无辜受害者。

那么塔尔那句话,“那是在她开始提出要求之前”,可以认为是有基本可信度的。所以,Krista与塔尔闹掰,必然与她提出了一些在塔尔看来越界的要求有关。这一点在Krista的邮件中可以得到证实:她说她以为一切都很好,自己会有一个灿烂的前途。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想必是因为她与塔尔关系密切,塔尔欣赏她,认为她有才华,而塔尔手握权力。而这种微妙的关系里,太容易有人贪得无厌了。

而在Krista对塔尔的叙述里,有一句话格外值得注意。

她在发给Francesca的邮件里有一封邮件里写着:I know she hates me.

“我知道她恨我”,好奇怪的表述。Krista觉得塔尔恨她。这种情感浓烈到“恨”的地步,断然不会是猎艳失败之后的恼羞成怒。一些越界的要求便能让塔尔恨她吗,我觉得这也同样不足以让情感浓烈到恨的地步。

反观塔尔。Krista是她的梦魇,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身边,被她在自己的公寓和她与Sharon共同的家里幻视,据剧本所言,她第一次幻视Krista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Krista的死讯。她说Krista对她的生活造成了困扰,坚称她是她的缪斯,或许当真如此。塔尔似乎恐惧这个人,她斩断Krista前途的手段太过决绝,有种因为太过恐惧所以一定要扼杀对方的一切可能的味道。

而恨,则是与这种恐惧的伴生物。

但Krista觉得她是塔尔的缪斯,也不像假的。她在邮件里也写,她与塔尔曾经相互爱慕。

她甚至与塔尔共享那个迷宫的符号——那个迷宫一般的符号是塔尔采风的原始部落的专属,塔尔与Krista,看上去似乎分享了太多东西。甚至比Sharon还要多的东西。她在Krista身上看到的也许是另一个自己,性格的极端、自信到几乎自负的程度,以及向上攀爬的野心都如出一辙的自己。

塔尔是一个,一直用伪装的假面生活的人。如果她和Krista分享太多真实的自我,再叠加Krista有些偏执极端的性格,Krista或许真有戳破她伪装的可能。那样的话她就会失去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Krista在wiki上宣称,她是塔尔的缪斯。她必然觉得塔尔爱她。在提出要求的时候,会不会涉及要求塔尔离开Sharon的成分呢?但塔尔不可能离开Sharon,她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一可能性。而Krista可能会威胁她。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但我觉得这个猜测合情合理。

塔尔会恨她,大概也是这样。塔尔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她断掉所有联系,恨Krista,要她毫无出路 因为只有一个对她没有威胁的人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Krista才会是她长久的梦魇,她一边懊悔自己亲手葬送了她的天赋,一边懊悔自己爱过她,一边懊悔怎么爱会变质,一边觉得Krista就是她一切恐惧的具象化。

人物分析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影评到这里也接近尾声。《塔尔》是颁奖季所有影片里我的top 3,Lydia Tár这个人物也让我非常想要深究那些被她埋葬、藏在盒子里的过去。这部电影里导演埋藏了太多细节和前后呼应的东西, Cate呈现得也很好。作为罕见的人物驱动型电影,想要立住一个如此复杂多面的人物,扎实的剧本和精妙的演技缺一不可。从这个角度来讲,这样一部电影的出现其实是值得赞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