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寶寶的長評讓我想到了一些東西。
孩子們是有派系的,住在香芋房子的孩子一般不和樂園的人來往。她們通報姓名之前會加上家長作為前綴,大拇指比比位置,“是住在樂園的孩子”。但她們很願意一起分吃冰激淋,意猶未盡舔舔髒手。這些慷慨贈予小費的顧客,和表面嫌煩要趕她們出去實際上對疑似威脅怒言相告的Bobby都很善良。

但吐口水的那一天打破了界限。Scooty她們趔趔趄趄奔跑着隔老遠就在大喊對方名字,遠遠地聲浪一直刮到下面,密不透風的樓房就露出了一隻隻閃爍的眼睛,呼啦啦地其他小點子也跑出來,搖着樹搖下來了一窩小鴨。她們粗言穢語但笑容爛漫地罵着人,一套是觀摩大人交涉假裝無意實則有心的摘取,一套是未被貧富有别的社會章法管制前、野蠻有力的示好規則。Jancey的母親一直強調她們的受懲誡性質,要求嚴肅以對,要她們“知道錯”,但Moonie還是笑嘻嘻,像她站直身闆的母親Hailey,不被折損脾氣,問紅頭發吃手指的小妹妹,你叫什麼名?

于是欣欣然接納她加入她們的小幫派,一室半的小房間,牆上有塗鴉,纏繞着燈泡星星,她們不脫鞋就在床上打滾,被笑着罵一句,但不打手心。随後,一一帶你參觀我們的地盤,這裡的男人腳很大,住這裡的女人有秘密情人,這個儲藏間大人說我們不該進——但規則都是要打破的嘛!

都是年輕的母親,像大學的年紀,不見男人蹤影,也不追問傷痛過去,湊一周的房租都有些艱難。這個樂園像夢幻國度對面的飛地,迪士尼一日的通票都能抵上好多開支。寶寶說她當時聽到1700刀四張票的時候倒吸一口涼氣,我說我也以為,Hailey報價400已經讓我覺得好生昂貴怎麼不去搶。這些女人,紋身吸毒抽煙,在哄睡孩子之後穿着熱褲短裙開着葷段子的玩笑,去派對夜總會當舞女。你在我shift的時候幫忙帶帶孩子,晚上換我。故事的開頭她們就顯示出捉襟見肘的經濟處境,怒斥揩油的客人和壓榨虛僞的老闆,還能像少女時代逃學一樣梗着脖子不屈地摔門而出,對着樓管大喊我隻會遲一天交租,臉上總有表情,把委屈和對未知的恐懼,通通撚進晦暗樓梯上對喝的酒裡。

相比耳提面命恭謹傳統的母女關系,Moonie和Hailey更像歲數差十歲的姐妹,Moonie凹起造型不差過Hailey,她們還會手牽手,因而也不涉閨閣戰争。Hailey卷稍的頭發染成了一種飽和度很低、接近森林起霧而陽光穿透時的那種薄荷綠,我和寶寶很多次看着她在陽光下穿着彩虹印花T大步流星,如此看入迷。她本該耀眼昂揚,而不是隻能有所依戀地擦幹緊女兒的牙刷和小馬,凄慘瘋狂地又把收拾好的行李倒置倒出,鏡頭推到能看見扁桃體,喉嚨裡爆發憤恨無比血肉模糊的字眼。

也許我難過的啟動點就是看着這麼堅強的女人,招搖撞騙舌燦蓮花,以為耍一些過往好使的技巧就能蒙混過難關,結果處處碰壁,甚至,故作遲鈍地要去籌備那一場離别。她的自洽過程我們看不見。但我們看見她的決定。以前被碰就必要還手,現在隻能放很大聲的音樂掩蓋濫交,朋友和她斷交了,她生氣地把打包好的食物撒了一地,軟化後去求情想說通,但再次被紮了心,隻能任由暴力遮蓋遍體鱗傷的自尊:依然是已知的事實在淩遲自己。

淋了雨,也說,沒事,帶着女兒跑進雨裡,擡頭嘗雨水的味道。拉着Moonie去餐廳大吃一餐,鏡頭第一次那麼近地平視她們的臉,連背後都變得模糊,Moonie拍着肚子吃到滿臉都是果醬,話說個不同,Hailey則沒有什麼話了,她隻是在看小女孩滿足的臉。Moonie應該知道媽媽反常吧。但她也什麼都沒說。

寶寶總是會和我關注到類似的鏡頭。當Bobby在那濃郁的藍幕下抽煙,有些憂郁的剪影,她說這樣的片子裡也有這麼文藝的場景哦。也許大人的愁腸和孩子的天真,兩者本就不是平行世界而一直交織。Moonie知道分别代表什麼,雖然第一次這個主題出現是孩子們興奮地劃分玩伴帶不走的玩具。她也能看出快要哭的人,實際那人的對話者卻未必覺察,也不願體諒。

孩子是有抗性地把頭扭向了另一邊,大人則在太多沖擊之下選擇了麻痹和忘記。是不是也因為此,他們想要保護,即便擋雨的傘在風暴肆虐中可能幾秒就成了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