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之馬 A torinoi lo 2011

導演:貝拉·塔爾

背景故事:“1889年1月3日,都靈。弗裡德裡克·尼采在維亞·卡羅·艾爾波特酒店的六号門前駐足。他的目光被酒店外的一個馬車吸引。不遠的地方,停着一輛小馬車。馬車的車夫遭遇到了一匹倔強的馬。不管車夫怎麼喊叫,馬匹根本沒有要移動的意思。最終,車夫失去了耐心,拿起了鞭子,朝馬匹打去。尼采見到此番情景,擠進人群,沖到馬匹跟前,阻止住馬夫,抱住馬的脖子,痛哭起來。酒店的主人趕來,拉走了尼采。回到酒店的尼采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躺了兩天。随後,他小聲地說了幾句話。接下來,就是尼采精神錯亂、神經颠颠的十年,由他的妹妹和母親照顧的日子。誰也不知道,在都靈,在那匹馬的身上,在尼采的心理,發生了什麼。”

鏡頭:

第一日

鏡頭一:黑場開場,一匹老馬在前景向前拉車,鏡頭向後運動,導演将鏡頭運動和馬的運動結合,營造出馬推鏡頭的假象,更加表現出馬拉車的艱難。馬身的蒼老十分有質感。老人在後景。伴随着劇烈的風,吹拂的煙塵與枯葉,霧,路邊的荒草,營造了一幕帶有強烈的死亡氣息的畫面。

接着,鏡頭移到老人左邊,仰角拍攝,顯示出老人極力控制住馬的樣子。鏡頭回到馬身上。拉遠。馬與老人步入大片的霧中,若隐若現。前景是枯樹枝。

鏡頭回到馬身上。馬左右晃動。巨大的風使它艱難地前行,頭側往一邊。

全段充斥着重複的大提琴的低音,小提琴的吟唱,背景管風琴的鋪墊,車運動的叽嘎叽嘎的噪聲,渲染末世氣氛。

黑出。

鏡頭二:開場老人拉着馬前進,大風。出現一幢石屋,過石屋後遠處出現女人。女人過來牽住馬。兩人松馬具。牽馬進屋。鏡頭跟随女人進屋。坍塌的牆。鏡頭随女人出門。拍攝女人關門。移動到平原上。兩人拿東西回家。鏡頭固定在平原前。近處一口井,遠處是小山包。猛烈的風。

鏡頭三:音樂回。一鋪床。男人女人分别入鏡。女人幫男人更衣。鏡頭緩慢拉近,接着退向門後。女人帶衣服出畫。男人睡覺。

鏡頭跟随女人移出。女人拿鍋,裝土豆,燒土豆。導演通過這一段展示了屋子内的布局和情形。女人看向窗外。鏡頭定格在女人的背後,配上左右布景,呈現出百無聊賴的生活。

鏡頭四:鍋中的土豆,女人手入畫,鏡頭随之上擺,跟随女人。女人盛土豆,放在桌上。鏡頭固定在桌上。女人叫男人起床吃土豆。鏡頭關注在男人剝土豆的手(獨臂),以及吃土豆的臉(一隻眼睛似乎壞了)。鏡頭移動,前景是女人吃土豆,後景男人坐在窗前。女人收拾餐具。鏡頭回到男人背後,呈現了鏡頭三中女人一樣的畫面。

鏡頭五:門。女人入畫鎖門。添柴。女人望向窗外。畫外男人叫喚。女人關燈,洗漱。鏡頭後移,體現女人環境下的孤獨。保持客廳空鏡頭,兩人交談蛀蟲的聲音,火爐燒火。

第二日

鏡頭六:窗戶,逐漸亮起的客廳。女人走進,添柴。鏡頭前移,随女人出門。大風的聲音突響。鏡頭跟随女人到水井前。仰角,女人亂吹的頭發,猙獰的面孔。回到屋内。

鏡頭七:切到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起身,咳嗽。女人為男人更衣。鏡頭運動與上一次相像。特寫,男人喝酒,男人看着什麼。

鏡頭八:水桶。可能是男人看的東西。女人入鏡。鏡頭跟随男人出門去往馬廄。安馬車。馬對着鏡頭。男人想開車,馬原地不動。後景風吹開着的窗戶。兩人将馬和車放回去。

鏡頭九:男人在床前更衣,發脾氣。男人出鏡。女人收拾衣服出鏡。畫外音男人劈柴。

鏡頭十:男人劈柴特寫,鏡頭後移,女人洗衣服入畫,男人運動到前景系繩,右邊出畫,女人挂衣服,鏡頭被衣服擋住。

鏡頭十一:女人從遠景走到前景倒水。鏡頭跟随女人右移,男人入畫。鏡頭下移,男人在做木工。鏡頭跟随男人到桌上。鏡頭經過男人拍攝女人吃土豆,畫外男人吃得急切的聲音與女人慢慢地吃形成對比。男人出鏡,鏡頭直面女人。鏡頭跟随女人運動,男人入畫,望着窗外。固定鏡頭,挂着的衣服,忙活後坐下發呆的女人,坐在窗前的男人。

鏡頭十二:男人背影,敲門的畫外音,鏡頭右搖,壯碩的男人走進門來要白蘭地。鏡頭随女人拿着酒瓶後退裝酒,後景是兩個男人對坐,接着跟随女人回到後景,接到對壯碩男人的近景。壯碩的男人滔滔不絕,講述關于毀滅、上帝、淪落、循環往複、消亡、虛無。男人回了一句“别扯了,都是廢話”。壯碩男人出門。女人望着窗外的壯碩男人行遠。

第三日

鏡頭十三:女人從床上起來,鏡頭右移,穿衣,鏡頭後退,添柴。女人提桶出門裝水。鏡頭跟随。

鏡頭十四:男人從床上起來。女人入畫為其更衣。女人出畫。鏡頭跟随男人左移,兩人喝酒(水)。兩人出畫。鏡頭固定在酒瓶上。畫外音男人出門。

鏡頭十五:鏡頭跟随男人進入馬廄。女人入鏡推推車。鏡頭跟随女人倒草料。固定鏡頭女人和馬,馬不吃草。鎖着的門。

鏡頭十六:中景,兩人吃土豆。對比兩人不同的吃土豆的方式,男人急切地,女人緩慢地、若有所思地。兩人看向鏡頭後方(窗外)。

鏡頭十七:大遠景。一輛由兩匹白馬所拉的車。鏡頭後退,出現窗框和女人的剪影。一群人說話。吉普賽人讓女人一塊離開。女人拒絕。男人拿斧子入畫。吉普賽人離開。

鏡頭十八:飯桌,聖經。鏡頭靠近女人,特寫臉部與手部。女人艱難地讀聖經第一章。

第四日

鏡頭十九:女人在添柴火。女人走出門去裝水,鏡頭卻留在屋内。女人回屋叫上男人,此時鏡頭跟随兩人出門,視角延續到井内,井内沒有水。鏡頭随男人退回。鏡頭固定,左側是燈具,右側是生氣的沉思的男人。燈具暗示着第五天的劇情。

鏡頭二十:女人開門見馬。馬繼續絕食。女人推走舊草,鏡頭固定。鏡頭左搖,整匹馬處于畫面内,關門,馬的暗影,暗示了悲劇的結尾。

鏡頭二十一:男人在整理東西。忽明忽暗的燈光,暗示動搖的精神。女人也随之整理東西。

鏡頭二十二:女人拉出手推車。接着男人出現,拉出馬。女人在前面拉車,男人在旁邊推車,馬在後面跟着走,鏡頭落在沾滿泥的車轱辘上。

鏡頭二十三:遠景。一顆孤樹。馬車從右入畫,行到樹前。馬車行過地平線消失。馬車又行回來了。從畫面右邊出畫。

鏡頭二十四:馬車回到屋子門口。兩人将東西放回屋内。鏡頭前移,門、窗内的女人、地上的馬套。鏡頭前移,窗内的女人,萬念俱灰的樣子。愈來愈大的風。

第五日

鏡頭二十五: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起床。女人幫其更衣。重複此前的鏡頭運動,喝酒(水),鏡頭固定在瓶子上。

鏡頭二十六:馬廄門。兩人走進。鏡頭前移到馬臉上,特寫,馬疲憊的樣子。男人解開繩索離開。女人關門。

鏡頭二十七:窗外的亂風。遠處的樹。窗内男人低頭思索狀。女人縫衣。準備吃土豆。相反方向的兩人中景。男人動作明顯緩慢了起來,吃了一兩口便坐回了窗前。男人背影固定鏡頭。

鏡頭二十八:黑場中有一點火光。女人開柴火門。女人帶火點燈。

鏡頭二十九:燈特寫。燈滅。女人再次點燈。男人也嘗試點燈。未果。

第六日

鏡頭三十:吃土豆的場景。女人沉思,一動不動。男人剝土豆皮。吃生土豆的輕脆的聲音。男人停下了動作。背景全黑,一動不動的場景像是一幅沉悶的畫。黑場。

完。

象征:

1. 五次吃土豆

第一次是男人吃土豆的特寫鏡頭,表現男人行為的迅速、果斷,同時說明男人手與眼的殘疾受傷的情況。

第二次是通過男人的女人近景鏡頭,前景遮擋的男人的迅捷行為對比下,女人呈現出若有所思的樣子,表現女人内向的思考的精神。

第三次與第四次均為二人的中景鏡頭。第三次通過對稱鏡頭對比兩人不同的外在行為。第四次為同樣構圖的鏡頭,但人物位置交換。此鏡頭中,男人隻吃了一兩口土豆便起身到窗前坐着了。

2. 不斷重複的窗子

窗子實在意義是一個屋内與屋外世界的接口。兩人每當無事可幹的時候,就會坐到窗子前的座位上。兩人的坐法也不相同,女人望着窗外,似乎是一種對外界世界的憧憬,而窗戶也的确是她獲知外在事物的通道,直到最後一個窗戶畫面,鏡頭處于外邊,此時女人像是被窗戶所束縛住,封鎖在了窗戶裡邊的内在的所在。窗子對于女人來說,從一開始的帶領女人了解外部世界到最後的束縛女人在内部世界,可以說是悲劇的結果。這映射了女人的内心過程,從向往外部世界的運動到回歸内在世界的自我封閉,這是劇烈的外部環境造成的難以突破的苦難。不僅僅是尼采所說的“超人”理論的破滅,更像是尼采本身對于與世界互動的不可能性的體現。男人将窗子視為一種物質條件,他僅僅坐在窗前享受窗外帶來的光線,從沒有觀察過窗子外邊的事物發展。對他而言,窗子與外部世界如同土豆或是其他任何事物一樣僅僅是生存的一部分而并沒有其它什麼含義,這與男人的日常行為相對應,作為一種對比存在在電影中。

3. 黑馬與兩匹白馬

黑馬形單影隻,外表枯瘦,受盡折磨,而與之相對應的白馬卻兩隻成伴,外表高傲,毛發精緻,明顯生活地很好。在前邊的鏡頭中我們知道,黑馬所在的馬廄對着井的那邊的牆是塌掉的,所以我們可以很合理的認為,黑馬的絕食與白馬的來到有很大的關系。影射在人身上即是一位處在社會底層的與生存鬥争的勞動者見到的社會高層人物後内在世界崩塌的現實情況。老黑馬身上的影子是所謂意志與外界鬥争的人的悲慘結局,其絕食的行為是一種在如此理念下生活一輩子的人的絕望的宣洩與控訴。

4. 井水與滅掉的燈

井水與燈的隐喻對應着西方宗教文化中創世紀的故事,對應上帝創造光與水。在影片當中卻與之相反,先是水消失了,接着光消失了,隐喻兩人的對世界的生的期待的逐漸消退,世界本身的倒退與被破碎。這個隐喻需要一定的宗教背景。

5. 地平線的孤樹

在蘇牧與導演的談話中,導演提到樹,并作為靈感的起源:“的卻因為那棵樹才确定那個場景……我需要表現這棵樹在大風之中搖曳的狀态。”可以看到,樹的存在首先作為外化的處在艱苦生活當中的生命形态。

影片中幾次表現山包上的孤樹。每當這個外在世界來臨或離開了新的人或物(例如壯碩的男人或是吉普賽人),它就作為一種符号出現在畫面中。似乎從孤樹來的事物帶給了兩人新的觀點。壯碩的男人的反尼采的消極主義又或是吉普賽人帶來的四處為家的流浪的生活方式,對于兩人(可能一直呆在這長大變老)确實是極大的外來的心理上的沖擊。

孤樹在此因此賦予了兩人的外在認識的邊界,是兩人以自身實際生活的方式所能達到的最遠的邊界。當兩人最終走出邊界到達對于他們來說的非存在的世界時,祂們離開了祂們所能指的認識,從而破壞了祂們世界的完整完美性。

旁白:

1. 開場白

尼采的都靈之馬的故事。表示影片主題内涵。

2. 夜晚時候的男人的旁白

叙述畫外的故事。表現兩人的父女關系。簡要描述兩人生活的枯燥、貧困。表現兩人對于這種生活的堅韌的意志或是麻木。

3. 壯碩男人的長篇對白

壯碩男人進屋後就不斷地在說話,這是影片第一次有外來思想入侵這個房屋。壯碩男人提到集市被侵蝕并指出這是人們的自身的抉擇,接着否定這個觀點,并說人們的抉擇是由上帝參與的。他提到人生的循環往複并推比至人類社會的循環往複。一種悲觀的虛無主義。他否定了尼采的意志能力,認為人的存在的不可控性和先天注定,一種全盤否定人定勝天的思想。接着他落入了虛無主義的陷阱,否定人本身的存在,認為一切事物的無意義,事物的走向的必然性,人的無力。

男人最後用“都是廢話”回駁了壯碩男人的話語,男人此時仍舊堅守着他樸素的生活觀念,但是不論如何,這為他此後的離家又返回的悲劇結尾買下了伏筆。

4. 聖經與第二次男人的旁白

吉普賽人高傲地說水和土地都是祂們的,并以聖經作為水錢。女人讀聖經的本身包含了一種對自己信仰的懷疑。聖經中說主與你們同在,而此時外邊世界的大風将兩人困在屋内,形成了強烈的諷刺性的對比。

内在主題:

尼采有言“上帝之死最終會導緻對事物的普遍觀點和客觀真理的連貫感的喪失。”我認為這句話可以概括《都靈之馬》的内在主題。另一個主題是對于尼采提出的“超人”方法的批判。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中提到虛無主義時引用Übermensch(超人)作為解決上帝死亡和虛無主義問題的解決方案。

塔拉·貝爾通過設置的三個個體來解釋尼采的思想以及通過故事來批判它們。來自尼采的生平的黑馬身上是外顯的底層勞動者的影子,它一生的工作從大風的天氣開始有了轉機。大風作為外在世界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讓黑馬首先激發出了本能的個性化的趨利避害的動機,作為酒神意識的覺醒的外在條件。同時,它認識到了自己在對外界事物的聯系當中處在的渺小與無意義的地位。黑馬的本能思想的轉變在影片中白馬的到來而被再一次的破壞,黑馬進入了一種虛無主義的陷阱當中。黑馬的絕食同時象征着它作為動物的非本能的思想的出現和它對自身存在的懷疑。黑馬的形象正式尼采形象的縮影。

女人的形象是思考的,鎮定的。她在内在的思想活動中處于主動的、活躍的地位。女人在日複一日的吃土豆的行動當中已經擁有了初步的對于生活的懷疑,然而女人此時處在于被動的躊躇不定的位置。吉普賽人的來到為她原本就擁有的思想上的漏洞打開了一扇門,她對于外來的思想以及對于兩者間的處境的巨大差異保留有極大的興趣,這樣一種興趣為她的悲劇結束做了鋪墊。她始終處于内在世界的實行者,盡管外界的存在引起了她巨大的興趣,她仍然決定留在原地,直到男人的搬家的提出。然而外在世界的不可抗力與非存在性沉重地打擊了她,以至于在最終,她的整個價值觀念的破壞以及對于生活的期望的湮滅。

影片通過6天内一家人(以及馬)的價值觀念的重塑與破壞,外在世界失敗的探索來批判尼采的“超人”哲學的局限性,或是說精準地把握了尼采對于自身建立的體系與解決方式的最終的全面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