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少年》是一部周星馳式的電影,講述了一個内核并不複雜的故事:出身窘困家庭的受氣包、衆人眼中的廢柴、甚至不配擁有一個男孩名字的鄉村留守兒童阿娟,想通過成為舞獅高手而赢得尊嚴。經曆一番周折,終于在隐藏boss鹹魚強的提點下成為高手。如果故事在這裡戛然而止,那隻不過是又一出把熱血當狗血的勵志樣闆戲罷了,但《雄獅少年》顯然意猶未盡,它在高揚的夢想之下,摻進了沉重的現實。正是這分現實,讓這部電影變得與衆不同,它的主題不再是重複那些“光榮與夢想”的高調,而是試圖挖掘更為深刻的東西——什麼才是真正的英雄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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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學者約瑟夫·坎貝爾在 1950年代出版的《千面英雄》中提到, 各類神話傳說中的英雄主角表面上各有不同, 但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所有神話中的英雄都要經曆三個階段的考驗: 第一階段是離群索居 ( separation) , 要與原本所屬的群體分離; 第二階段是經曆考驗 ( ordeal) ; 第三階段是通過考驗以後複歸( return) 本源。《雄獅少年》裡的主角阿娟,也不外乎經曆了這三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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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渾渾噩噩地混日子的廢柴阿娟,在一次舞獅大賽上機緣巧合地目睹了一位神秘高手的驚豔表演。這次奇遇讓他萌發了改變人生的沖動,他開始希望成為一名英雄。在這裡,阿娟轉變的初始動機與其說是主動追求超凡卓越,不如說是更想擺脫被人輕視的無價值的人生狀态。舞獅對他而言隻是提供了一種可能,而并非一個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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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無論如何,他總算開始踏上了成為英雄的曆程了。經過了一番可笑的尋訪,阿娟和他的小夥伴們終于找到了一位大隐于市的舞獅冠軍鹹魚強。顧名思義,這位妻管嚴兼中年危機症患者早已抛棄了昔日成名的行當,轉而為了養家糊口賣起了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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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自己對舞獅的熱情從未完全消逝,或許是被少年們幼稚的理想主義和沖勁所打動,鹹魚強最終還是成為了阿娟們的師父,在他的點撥和訓練下,阿娟們的“強仔鹹魚隊”終于闖關成功,獲得了參加醒獅大賽的入圍資格。如果劇情俗套一點,往後的情節無非是主角在大賽中克服困難,擊敗強敵,光榮奪冠,最後英雄凱旋……但故事恰恰在這裡展開了轉折:就在大賽開戰在即的時刻,阿娟在外打工的父親突然遭遇不測,摔成了植物人,一家人從此斷了生計。為了擔負起養家的責任,阿娟不得不放棄參賽,也不得不放棄了舞獅,不得不背井離鄉外出打工。總而言之,他不得不面對生活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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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相是什麼?其實鹹魚強的遭遇早已說明了一切——夢想可以五彩斑斓,但生活隻是為了吃飯。“舞獅厲害有什麼用?”,“開心能當飯吃嗎?”話糙理不糙。讨生活不容易,英雄也要吃飯,也要面對生活,但舞獅的收入還比不過賣鹹魚。面對生活灰色的重壓,面對現實冷酷的骨感,大多數人隻能忍痛割愛,選擇妥協,而回歸生活的英雄,竟也不過如此。他們陷于沉寂、泯然衆人,昔日的英雄業績化為虛無缥缈的傳說,隻在作為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時才會被人提起。本以為自己将成為一個神話,結果卻活成了一個笑話。這是英雄的悲哀,卻是生活的真相。按照中國人的說法,這叫“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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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認命”了,也就意味着英雄向着凡人的回歸和跌落;而當一個人不“認命”的時候,也同樣意味着他仍然會繼續成為真正的“英雄”。

人們大多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做什麼,卻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當鹹魚強喊出“不認”兩個字的時候,當阿娟戴着獅頭再度在醒獅大賽上現身的時候,他們也終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對他們來說,舞獅不再僅僅是人生中可有可無的一個選項,也不再僅僅是為了炫耀和标榜的資本。舞獅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人生的全部,與他們融為一體,他們将在這裡收獲生命中至高的榮耀與快樂。醒獅大賽的結果并不出人意料,出人意料的是阿娟向着擎天柱的縱身一躍,少年化成了一頭真正的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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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把“獅子”作為處在“駱駝”和“嬰兒”之間的人的精神的第二重境界,在“獅子”的境界裡,人把被動變為主動,由“你應該”到達“我要”,一切由我主動争取,主動掌握自己的命運。更耐人尋味的是,在化為雄獅的少年面前,出現了一尊神聖的佛像,這又作何解釋呢?禅宗講究“純直無曲、當下即是”,一切皆是當下,一刻就是永恒,你此時所做,此刻所想,無須遲疑,不作牽挂,一切問題都已經不再成為問題,一切結果都是理所當然。沒有生命洋溢,氣力充沛的人,斷不能到此忘我的境界,這是一種屬于英雄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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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羅曼羅蘭所言:“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那麼,怎樣才算是真的熱愛生活呢?

不顧一切,愛你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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