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y We Talk
《看我今天怎麼說》是一部沉潛于聽覺與沉默之間,遊走在可言與不可言之界限的佳作。這部作品以凝練的美學感知和深刻的人文關懷,捕捉了三位聾人青年在無聲世界中的掙紮與追尋,将觀衆帶入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精神領地。
電影以三位主角的平行叙事為骨架,編織出一幅既對立又交融的群像畫卷。他們的聾人身份既是命運的烙印,也是自我認同的試煉。葉子信以手語為母語,堅守沉默的疆土,視聲音為入侵;方素恩則緊抱人工耳蝸,拼命學會傾聽與發聲,力圖穿越聲音的藩籬,融入“正常”社會;吳昊倫則似乎遊離于兩者之間,在鏡頭背後捕捉無聲的光影,試圖用視覺填補聽覺的空白。
黃修平在叙事層面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并未試圖将三人簡單地放置在二元對立的框架内,而是通過錯落的時間線與細膩的心理刻畫,揭示了他們各自身份選擇背後的複雜性。影片中葉子信時常出現在海邊,沉默如水的畫面與他内心的激流形成強烈反差。海浪的聲音被完全屏蔽,鏡頭下隻有水珠飛濺與海風的搖曳,仿佛整個世界都臣服于無聲的秩序。這不僅是對葉子信個人信仰的視覺化呈現,更是一種審美上的探索:在缺席中塑造存在,在靜默裡聽見呐喊。
與此同時,方素恩的叙事線是影片的另一重聲音實驗。她的人工耳蝸帶來的并非清晰的世界,而是一種扭曲的、零碎的聲音景觀。導演巧妙地通過聲音設計,将觀衆帶入方素恩的感官體驗:電子噪音、斷續的語詞、模糊的旋律交織成一片令人不安的聲場。這種藝術處理不僅讓觀衆感同身受方素恩的掙紮,更凸顯了聲音的主觀性與不可靠性。
影片在影像風格上也極具藝術追求。攝影機在葉子信的鏡頭下往往沉靜克制,偏愛廣角與長鏡頭,以捕捉他與世界保持距離的疏離感;而在方素恩的片段,鏡頭則更為動蕩與親密,時常伴随着快速切換與特寫,将她對現實的抓取與迷失視覺化。至于吳昊倫的段落,則如同一部平靜的詩篇,以光影明滅的交錯,展示他在現實與内心之間搭建的橋梁。
更為深刻的是,《看我今天怎麼說》在主題探讨上的超越性。影片不僅是一部關于聾人群體的社會寫實作品,更是一場關于語、身份與溝通的哲學沉思。在這部作品中,“說話”不僅是一種交流方式,更是一種自我證明的儀式。葉子信拒絕發聲,是對主流社會話語權的反抗;方素恩努力言說,則是她對身份危機的掙紮與自救;而吳昊倫的攝影機,則成為第三種“語言”,以影像訴諸不可言說的真理。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标題《看我今天怎麼說》(The Way We Talk)本身便蘊含着豐富的解讀空間。表面上,這是關于語言方式的直接陳述,但細究之下,它是一種挑釁與反思并存的表達:當“說”被局限在傳統語音的範疇時,是否忽略了其他溝通方式的存在?正如葉子信的手語、方素恩的人工耳蝸以及吳昊倫的鏡頭,每一種媒介都是一種“說話”的方式,都是在靜默中建構意義的努力。導演黃修平在此發出對整個社會的提問:當我們習慣以聲音定義溝通與理解時,是否忽略了沉默中同樣洶湧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