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門德斯今年的沖奧新作《1917》,終于在近日登陸内地院線。本片原定于 2 月 10 日上映,因疫情影響撤檔,半年之後才重新定檔,可謂是姗姗來遲。好戲不怕晚,何況這種量級的大片,在影院看 IMAX版本和在電腦或者電視上看藍光資源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1917》或許是本年度「讓電影回歸電影院」的最佳注解。

《1917》的噱頭在于,它是一部(僞)長鏡頭戰争電影,當然,中段主角中槍之後有一處黑屏轉場,那是最顯眼的一處。除此之外,依賴後期特效/隐藏剪輯,這部電影實現了肉眼的「一鏡到底」。其實細數剪輯點是沒有意義的,《1917》是一部典型的感受型電影,沉浸其中才是觀看之道。這也是為什麼它如此适合大銀幕,适合 cinema。

《1917》講述了兩個英國士兵穿越布滿危險的戰場送信的故事,他們的任務是向前線軍官傳達「停止進攻」的訊息,德軍的佯裝撤退是提前設好的死亡圈套,這兩個普通士兵要做的就是與時間賽跑,拯救1600名英國士兵的性命。

雖然《1917》中大量的運動鏡頭和第三人稱視角決定了其是一部遊戲感很強的電影,但它對真實一戰戰場的展現卻絲毫不含糊,很多細節都能夠加以佐證:在兩位主角送信的征途上,随處可見堆積的屍骨暴露在日光下,等着被老鼠蠶食殆盡。德軍撤退的一路上,可以看見農場橫陳的奶牛屍體,德國人槍殺奶牛是為了銷毀食物。還有倒在行車路上被攔腰砍斷的樹幹,用以阻隔英軍部隊的前進。在戰壕裡聽見炮彈爆炸聲就驚吓抽搐得說不出來話的軍官,更是側寫了戰争的可怖。

主角之一斯科菲爾德的日常是穿梭槍林彈雨和躲避德軍追擊,美好的物與人對他來說是近于夢幻和超現實的。戰場不會提供這些,是電影提供給他的,作為觀衆,我也願意相信她們/它們真實地存在着。正因為戰争的本質是殘酷的,美好的希冀才更不能流失。

長鏡頭的好處在于,跟着行走的動線,觀衆可以用眼睛去丈量一條戰壕的長度與深度,這是破碎剪輯的戰争電影給不了的體驗。不少評論指出,這種形式的「遊戲電影」内核是蒼白膚淺的,切不到戰争最深處的人文關懷。我認為,《1917》本身重在觀衆的體驗與沉浸,隻要你進入到它所營造的情境之内,即等同于進入到 1917 年的一戰戰場。

此種「進入」的瞬間在大銀幕上非常容易得到。導演在電影裡提供了非常多令人動容的意象,當你不僅僅是在「觀看」,而是在身臨其境地「接觸」它們的時候,是一定會留下難忘的觀看體驗的。

就拿那場高潮奔跑戲來說,主角之一斯科菲爾德已經到達德文郡,任務完成是近在咫尺的事情,隻要把信交到麥肯錫手上,一切就都結束了。但由于這是沒有剪輯的長鏡頭,導演沒辦法略去這整個尋找長官遞交信件的過程。觀衆需要親身參與,跟着斯科菲爾德撥開整齊的隊伍,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得知麥肯錫就在前方300米的指揮室裡,卻還需要在沖刺的時候經受已經發起第一輪進攻的士兵的沖撞,才能拖着力竭的身軀到達終點。在整個過程裡,觀衆所切身體會到的分秒必争和心急如焚是完全真實而強烈的,遠超過3D電影提供的的「僞參與感」。當斯科菲爾德結束征途躺在草地上終于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觀衆全程繃勁的神經才緩緩松弛下來。

在觀影的過程中,觀衆的情緒往往要經過「被調動」「維持」和「降落」三個重要的階段。其中,最困難的應該是「維持」。對于一部兩個小時左右的電影來講,進行到一個小時左右,觀影熱情極有可能因為視覺或心理疲勞面臨枯竭的可能。在這個節點要想對情緒進行「再調動」就需要一些小高潮的段落,如果出現得不及時,也許觀感就會降低。《1917》作為「一鏡到底」的電影,情緒一經點燃就很難切斷,鏡頭始終是處在「正在運動」或者「即将運動」的狀态下,此時唯有主角的死亡才能阻斷始終在湧動升騰的觀影情緒。

近幾年能夠與《1917》在視聽/結構上對标的是諾蘭的《敦刻爾克》,後者用一周/一天/一小時的平行時間線給戰争電影烙上了獨屬于作者的标志。它們都在某種維度上重新定義了這一類型電影,并給予其新的可能。這樣的嘗試是應該被鼓勵的。

(首發公衆号:抛開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