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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說明這是一部風格相當獨特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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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然之錄

這是一部思考時間和空間而非絕對線性的電影,故事由兩段相互嵌套的元件組成。在110分鐘的影片裡,除那段發生在蕩麥的現實與夢幻相結合的長鏡頭之外,其餘均在現實的層面展開。

片名《路邊野餐》,原名叫《惶然錄》,沒錯,就是那位葡萄牙文壇豐碑式作家費爾南多•佩索阿的偉大作品——《惶然錄》。但後來為了“照顧”一部分觀衆,畢贛改名為《路邊野餐》,而路邊野餐這個名字,是取自一本前蘇聯的科幻小說。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前蘇聯一代電影大師,也是導演畢贛的偶像——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他曾用這部小說導出了影史科幻名作《潛行者》。初看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潛行者》,總是覺得難看又難懂,隻收獲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也許我們可以大膽推測,這部影片的風格應該有些緻敬的意味吧。

《路邊野餐》整個故事的核心,是一個叫陳升的中年男子,出門尋找侄子衛衛的過程。但在整體故事中,碎片化地插入了主角人生經曆的多條線并行。

畢贛将所有片中人物脈絡的秘密和答案在推進的過程,都一一藏進這個長鏡頭裡。而說到這個驚人的達到四十分鐘長鏡頭,其亮點并不在于是用DV這種非常規的拍攝方式,精彩來于導演的計劃設定。因為這種“夢”的設定,使得了時間在這一段某種程度上,呈現首尾閉合的展現效果。

情節的推動也依靠這段堪稱魔幻的鏡頭,依次展現人物的不斷轉換:如手上畫着表的摩的司機衛衛、唱流行歌曲的青年樂隊、将要去凱裡當導遊的洋洋、理發店的女老闆……這些人物在蕩麥勾畫出起完整的虛幻的路邊。相信很多觀衆第一次看到這裡的時候一定雲裡霧裡,很難正常串起前後劇情。

不可否認的是,這個無比似幻的長鏡頭,的确扛住了畢贛的豐沛情感與野心。技術上的簡陋與拍攝時的故障,也意外地構成了文本的一部分。

昨日與往昔在未來的日子邂逅

在這裡,畢贛有意混淆了真實與虛幻,讓過去、現在和未來交融在同一空間。

陳升在真正進入蕩麥之夢前,分别遇到了逝去的愛人、成年的衛衛,以及他暗戀的姑娘洋洋。夢裡處處皆是漫不經心而又處心積慮地流淌、漂浮于其中。在這個“夢”裡,陳升與前妻好似經曆了幾十年前的林愛人和老醫生的愛情故事,同時陳升也看到了長大後的侄子衛衛與洋洋的分别。似乎在這個小鎮,我們通過陳升的視角能夠尋到過往的事,甚至未來發生的事情也清晰可見。

蕩麥為無數的有理可尋的片段都呈現在觀者眼前提供了這個場所,在這裡時間不是以一種連續的方式線性展開,而是以斷裂的方式在空間中呈現的,可以說一種空間化的時間觀。時間分布在不同空間之中,過去、現在、未來都不過是在這個延伸的空間中點和線而已,點線連接,即構成了一張複雜的網絡。這是而觀衆通過這個長鏡頭将故事線朦胧化,也和陳升一起将在過去、未來和現在發生的經曆一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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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進入長鏡頭之前,有一段幾分鐘的空鏡,似乎是老陳與司機的幾段看似無意義的交談。而車上的廣播作為情節串聯的點,下意識的将兩個時間、多個人物套置在了一起,看似不緊密,無關緊要,殊不知這是一種有意識的時間感慨。也許導演在這裡的目的,是想插入正恰當地表現了陳升尋找自己的過程,也讓我們不自覺地,看似無破綻地跌入了一個尋找的旅程。

同樣,其中還有一段發生于青年衛衛身上的愛情故事也值得一提。因為它在雙重意義上,成為了陳升與老醫生兩段愛情往事的某種現實模闆,因此這就不再隻是雙層嵌套的問題,而是變得更為複雜。這個長鏡頭裡,因為有着花襯衣和磁帶這兩件信物的出現,現實與過去、幻覺與記憶的阻隔被遂一打破,在兩個不同空間與時間的叙事段落中形成呼應:陳升也不覺間“重演了”當年老醫生與情人離别的瞬間。

影片通過對人物的相遇,例如陳升在摩托熄火後的巧合搭上了青年衛衛,給人以現實與未來同位的錯覺。像一面鏡子影映老醫生、陳升、青年衛衛,這三個分屬于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三個人物,在同一空間的同一時間裡,不打破不糅雜,便形成了隐形的對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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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一夢

在這個長鏡頭裡,無論在陳升亦或是觀者,都好似在經曆一場無法觸及的夢。當陳升穿上花襯衫,一首《小茉莉》唱罷,把那盤意為告别的磁帶,送給理發店為他洗頭的女老闆之後,夢便戛然而止了。我想試圖猜想畢贛的意思,也許他的目的是要将一切的安排都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

就像和生活中的夢一樣,常常醒來的一瞬間就沒有了下文,但那段最完整的片段卻總是回味無窮。所以這也與大家熟悉的一貫情節線性叙事套路相悖,初次觀影的觀衆很難在《路邊野餐》的情節中感同身受,也同時就失去了看懂這部電影的耐心。我在三刷之後,才漸漸明白了畢贛在用什麼方式講故事,不免有些慚愧,同時在個人層面為導演豎起了大拇指。這部《路邊野餐》不應該當做當故事片來看,而是一部文藝片,因此它的電影結構和叙事手法自然是與商業電影的邏輯背道而馳的。

影片最後的小彩蛋更是讓人過目難忘,當對面的列車在穿梭而過,車廂上畫着的鐘表快速轉動,軌道的聲響竟與時針的轉動聲有着奇妙的吻合,仿佛真如衛衛所說時間倒流了。而最後陳升是否尋找到了自己,結尾并沒有給出答案,而是留給了觀衆一個開放的結局。也許這本就沒有答案。

順便說一句,陳永忠從沒有受過任何表演訓練,但在最終呈現的效果裡,無論是整體動作的自然程度,亦或是小到走路姿勢等細節都完美诠釋了角色,而他慵懶的嗓音更是契合了氣氛的渲染,将陳升的那種面對生活的無力感表現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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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惶然錄》中,描述過這樣的兩種人:“有些人把他們不能實現的生活,變成了一個偉大的夢。另一些人完全沒有夢,連夢一下也做不到。”畢贛無疑是前一種人,他把一群人、一個小鎮、一座小城所能擁有的最大浪漫變成了一個看得見抓不牢的夢。既有往日記憶,還有對往後的期盼遐想,夢的無着和詩的彷徨給我在夢醒時分有了一種無比舒暢的觀感。且不論電影的拍攝過程用了多少台、什麼類别的機器,采用什麼方式,最後都呈現出一段完整而且飽滿的影像,這是我最為欽佩畢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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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的“蕩麥”

最後我們來談談在《路邊野餐》裡出現的物象,導演是在全片賦予了許多“物”擁有了重要價值,從而點亮了不同時間亦是不同空間的角角落落。

在電影中衛衛畫在手上及牆上的鐘表、逆行的火車上的時間逆流皆是如此,是對全篇故事結構的線性時間的解析。畢贛打破了慣性故事推演思維,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種空間化的時間觀。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畢贛在講故事方面是一個十分有“野心”的導演,他一方面樹立了自己的風格;另一方,他也束了高台,建了層次,告訴大家我是個有深度的人。其實畢贛并不在意觀衆是否理解他在片中設下的道道線索,因為我覺得他想跟這個世界對話,為了要和這個世界對話,其他“個人”的觀點與互動結變得無足輕重了。

《路邊野餐》全片在許多地方的處理都顯得個性化十足,彰顯畢贛的個人趣味。例如開頭就顯得十分生動:一台電視機裡,陳升一口貴州凱裡方言念主創名單,這樣的處理表達方式就非常出彩。說到特色,那不得不提片中出現的詩了,在電影的旁白之中出現了出現數首的詩。而不可否認的是,詩不僅讓電影的形式不再單一,也與情節形成互文的内在映射。也許《路邊野餐》這部電影就是一首長詩,不時插入的詩歌以及不斷轉換的視角,都試圖想讓觀衆感受一種情緒傳遞的複雜性與情感的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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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成了對電影的摹仿

另外對于故事本身,我想人與人來到這世上,也不過是一次短暫的相會罷。

看過影片後,我嘗試理解畢贛想表達的含義。但至少我知道他拍的是眼前的鄉土,而非文青追求的詩與遠方。在《路邊野餐》中,畢贛構建了自己的影像世界,随心所欲、無拘無束地釋放了一次無與倫比的才華,完成了一次屬于自己的追尋。

最後作為觀衆,我們也想起自己追尋的那些答案,也許是否找到并不重要,執着過程卻值得耗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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