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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船長

劇透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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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一道《假如記憶可以移植》的作文題出現在高考考場上。

22年後,我們看到了一份精彩的答卷。

這就是《緝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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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緝魂》改編自科幻作家江波的小說《移魂有術》,講述了一個“記憶移植”的故事。

它類型氣質鮮明:犯罪懸疑。

很容易讓人想到《黑鏡》《副本》《全面回憶》等經典,再往前倒,還有30年前就在犯罪/刑偵題材裡探讨 “靈肉關系”的老前輩《攻殼機動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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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 you hear a whisper in your ghost?

99年在中國還是新鮮概念的記憶移植,今天已然褪去了驚奇色彩。經典設定如何保持對觀衆的吸引力,看完片,心中大石落地。

因為《緝魂》給出的答案,是與上述作品截然不同的氣質,一種本土科幻難得的高級質感。

高級在哪,從三點說起。

01 改編的取舍

我們先對比原著和電影。

小說《移魂有術》篇幅不長,情節緊湊:

主人公是一個精神病院醫生,偶然卷入了一場謀殺,謀殺的起因是大富翁王十二的兒子企圖弑父。富翁家的一個人被送到精神病院,在治療過程中,真相浮出水面:原來富翁與兒子不和,為了永遠占有财産,企圖将自己的意識移入别的身體,獲得永生。

江波認為,原著“更像一場智力遊戲”,講的是一個被卷入風暴的局外人如何用“移魂術”脫身。

電影對小說改動很大,幾乎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故事。

它在改編上做了聰明的取舍。

舍,是舍棄了原著中技術的驚奇感,強化“犯罪懸疑”這個類型。

原著節奏快,解謎過瘾,但沒有直接了當的“奇觀”。

必須承認,意識移植放到今天已經不再新鮮,移植到大銀幕上更容易落入窠臼。如何讓科幻在這裡成為加分項,是對創作者功力的考驗。”

而且,科幻與懸疑推理往往不容易結合,你要是先扔給觀衆一個懸念,最後告訴他,有一個黑科技可以解答這個懸念,觀衆會覺得這是作弊。

本片很聰明地把“記憶移植”的技術設定先扔出來,讓觀衆靠經驗猜一個方向,最後卻發現猜錯了,真相更驚人。這種方法正如希區柯克的“定時炸彈理論”,當觀衆(自以為)知道的信息多于戲中角色知道的信息,懸疑的效果才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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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不是用來解答懸念,而是用來設定新規則,在新規則下不斷制造更新的可能性——

一個人渴望永生,隻有科幻,才能把這種人類欲望放大到極緻,産生“自己複制自己”的奇觀。帶來驚奇感的不是技術本身,而是技術導緻的人類欲望。

這樣的改動,讓電影的格局和複雜度,都比原著大大提升了。

取,是保留原作的核心設定與個人視角。

原著的核心設定“移魂術”和克隆有點類似,當A複制自己的意識到B身上,B會産生新的人格與思維,與A并不完全相同,本體和分身之間的關系變得複雜,而且B除了A的意識,還可以無限接收DEFG…的意識,成為一具擁有多片靈魂的軀殼。

電影保留這一設定,就保留了極大的叙事空間,直接決定了劇情上精彩的層層反轉。

另外,科幻中的“生物倫理”話題往往難以把握,因為它會挑戰人倫道德、引起社會震蕩,創作者無法避免地要讨論其後果和影響。電影避開了這點,不談社會反響,隻鎖定在個人選擇上。

原著的主人公、精神病醫生梁翔宇原本懦弱自私,電影中改為身患絕症的檢察官阿超(張震飾演),同樣的選擇,主角會更加面臨職業和良心的雙重約束,人性的矛盾凸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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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緝魂》片如其名,講的是“緝拿靈魂”,讓人聯想到類似的賽博朋克硬漢偵探,主角作為局外人,追蹤一個“意識副本”直至揭開真相,但本作不是。

主角自己也要面臨生死抉擇,一個癌症病人,在探案的同時,把這種對靈魂的選擇也用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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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改動非常聰明,它回到了選擇本身:

我會為了活下去複制自己的靈魂嗎?

複制出來的我還是原來的我嗎?

案犯換做是我,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

一個拷問接着一個拷問扔出來,問主角,也是在問觀衆。

02 近未來視覺呈現

電影中,導演對近未來的推演是清楚、自洽、高級、克制的。

本土科幻可以有遠未來的宏大圖景:巨構建築、大機器、末日、星空,也可以有近未來的冷峻小品:神經、記憶、情感、自我認知。

《緝魂》可以說做出了是迄今為止、本土科幻片中最好的“近未來”呈現。

嚴格來講,意識移植是賽博朋克題材的一個分支,本作卻沒有落入賽博朋克的刻闆美學符号。

沒有塑料霓虹,沒有大特效,時間設置在10年後,大部分場景充滿“人的氣息”,如陽光明媚的街道、雜亂的辦公室、質樸的公寓、繁忙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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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有“科技感”的場景是富翁的豪宅和手術室,但這種冰冷突出了富翁的性格與選擇,與主角形成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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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着重在電子産品上做了可信的技術推測,比如台式電腦的大曲面屏,辦案使用的平闆,門禁是語音助手,簽字用觸控筆,都是10年内可以預見的地步,沒有不必要的高科技設備故意昭示“未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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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羨慕的曲面屏

片子的整體色調帶有灰階,被霧霾籠罩,有霓虹燈光,也有中低明度的孔雀綠、姜黃、磚紅,和人物心境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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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城市也在現實基礎上往後推了一步:高樓的标牌寫有“北市”,語言中英混雜,這種文化交融感反而具有了賽博朋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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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傳統“賽博朋克”審美的鏡頭隻出現了幾秒

這種克制的感覺非常難得,也讓人非常舒服。

在看過太多“快看這是科幻”的用力過猛、透過屏幕糊你一臉的塑料特效之後,本片的美學感受,是在展示事件和情感本身,科幻後退一步,成為了潤物無聲的底色。

03 東方視角落地

本片還有一個亮點,就是恰當的東方視角。

電影前半段玄幻味濃郁,富翁的前妻與兒子信奉某種巫術,在家裡畫滿符咒,在山上種滿草藥,疑似兇器“金剛杵”及監控錄像裡“被附身”的影像,在海報、預告中都是着重渲染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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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靈感來自《山海經》和東方巫傩文化

後半段,技術設定猛地扔出來,才發現原來巫術隻是導演設置的障眼法,誤導了主角,也誤導了觀衆。

然而這種誤會,卻展現了東方式的對“靈魂”的理解。

在傳統文化裡,我們相信永生,相信來世,面對“意識轉移”,在民俗與宗教氛圍相對濃厚的地區,會傾向于用怪力亂神給出解釋。

導演在視覺上加強了東方基調,尤其強調木質的使用,用木頭的暖調中和技術設定的冷硬感,冷暖色調、新舊交雜。最後有觀衆說,片頭的DNA加金剛杵就是地道的中式科幻。

某種程度上,繼《攻殼機動隊》在清一色的西方作品中辟出一方天地、呈現對靈肉關系的東方理解和審美表達之後,《緝魂》又一次在大銀幕上做到了這點。

片尾,主角和妻子相視無言,這個場景極其日常,普通到就像是你的家庭,你隔壁的家庭。

回想22年前,一切都還剛剛開始。

科幻第一次進入大衆視野,一名叫江波的年輕作家剛剛開始寫小說。

10年後,江波創作了《移魂有術》,拿下第三屆華語星雲獎最佳中篇銀獎。

然後就是2017年,導演程偉豪在微博上發了一條消息:“輕科幻犯罪片:移魂。初稿故事大綱 1223~ 期待盡快跟大家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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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劇本結局還截然不同

從試卷到小說再到電影,這是中國科幻的巨大進步。

但是即便如此,可能還是有很多觀衆疑惑:

這到底算不算科幻片。

這也是目前很多“科幻類型片”在本土市場的境遇:觀衆認為一個作品不科幻,往往是因為它沒有傳統意義上的 “仰望星空”“星辰大海”“賽博朋克”。

之前《被光抓走的人》《記憶大師》都曾被如此評價。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科幻不隻看概念畫面特效,同樣,它不隻有全人類的集體視角,還有個人視角。

當颠覆性的情況出現,比如一種新技術,一個外星人,一場災難,不去講科學家如何解決問題、全人類如何應對,而是對準普通百姓,展示極端環境下的個人選擇,這也是科幻。

中國科幻很想鼓勵本土語境下的人性探讨,急需有不同類型的科幻片擴充觀衆對科幻的認知。《緝魂》又邁出了一步。

毫無疑問,它是一部合格的科幻電影。科幻不是外皮,而是核心驅動,制造了一個極端環境去拷問人性,呈現了本土科幻的全新質感。

22年後,對于那道作文題,中國科幻終于交上了一份精彩答卷。

*鄧韻、亦團團、宇鐳、千一鶴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