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ethlyn

“你看嬸子像狼不”,“怕我吃了你”

“怕人看見”

“你偷看的時候怎麼不怕人哪”

“那你二回怎麼不把洞堵上”……

被踢倒了擋棍的木輪嘩嘩地轉,大紅的染布愈濕愈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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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嬸子與小叔子偷情的經典鏡頭來自張藝謀的《菊豆》,據說在電影籌建之初,張導仔細研究了國外進口的50部變态電影,但鮮有成效的是,原本想在影片中表達的肉欲上的變态被更加黑暗壓抑的社會語境所掩蓋,于是封建社會的牢牢控制力就被體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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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第五代導演的現實主義作品,《菊豆》充滿了東方電影特有的古典和含蓄,先是貫徹到底的“靜”的主題,極簡的對白與豐富的場面調度互補對應。當一部電影的時代背景和現實意義可以通過隐喻、細節和象征體系暗示出來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稱其擁有強大的戲劇張力,因為往往觀衆自己體會到的東西要比他們直接看到聽到的東西有力量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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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叙事結構,意外性和預示性的情節發展

菊豆是片名,同樣也是人名。作為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農村女性,菊豆的命運被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牢牢把控着,一個正值朝華的漂亮女人被一個以摧殘女性為樂的老頭買走,影片的一開始就奠定了菊豆的悲慘命運,但與常規人物建構不同的是,這個觀衆人盡皆知的“悲劇角色”竟然跨越了封建女性對“性”的保守,當她反抗楊老頭的動機中包含了自身的欲望的時候,菊豆立體感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所以才有了那段嬸子勾引小叔子的經典鏡頭,菊豆這個角色的戲劇深度和情感深度也是在這個地方被表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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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電影叙事中,“飛得更高”隻是為了“摔得更疼”,在經曆了短暫的回春後,菊豆還是陷入了更的控制中,于是導演想要表達的封建社會泯滅一切希望的黑暗性質也由經劇情發展在觀衆的意識裡蔓延開來。這就是古典叙事結構的特點之一——采用最簡約的手段卻能創造出最大的藝術效果。

好的故事應該看似充滿偶然性卻又逃不出固定的邏輯模式,在《菊豆》中,嬸子與小叔子的偷情是充滿意外性的,這種意外性建立在人倫的錯亂上。但與此同時,這種偷情又是充滿預示性的,遭受迫害的年輕嬸子與血氣方剛的小叔子理所當然會發生些什麼;當二人的生存方式與楊老頭的控制力形成沖突時,便産生了故事的矛盾點,而故事也是圍繞着如何解決這個矛盾點展開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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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是故事的重心

在長達一個半小時的電影叙事中,人物始終是故事的重心,菊豆作為推動故事發展的角色,她的經曆可以簡單分為三個階段(也是三種不同的控制):

1、楊老頭的控制。在電影的第一幕中,菊豆作為楊老頭買來的媳婦,她面對的是封建社會直接帶來的控制。楊老頭代表的是老封建,他帶給菊豆無休止的迫害,在電影一開始交代的“前兩個嬸子怎麼死的”也凸顯了封建勢力下女性的地位,菊豆在這個階段受到的是窒息的無法反抗的黑暗。

2、楊天青的控制。當菊豆與楊天青有了夫妻之實後又迎來了楊老頭意外癱瘓,至此菊豆的人生開始向陽發展,但好景不長,菊豆與楊天青的感情實質讓她心甘情願受控于楊天青。楊天青代表的是封建殘餘下的“奴隸”,菊豆在這個階段受到的是低三下四的隐忍,因愛而生的不反抗。

3、楊天白的控制。楊天白是楊天青與菊豆的孩子,但由于複雜的外界條件,楊天白成長成了一個充滿仇恨的孩子,他代表的是封建思想下的不倫不類的産物,當他成長到擁有自己的思想時,他開始控制菊豆的行為甚至生活,最終更是連弑兩父,奪走了菊豆全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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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菊豆三段不同的人生經曆中我們看到的是封建思想下的女性悲劇,但如果以一個“知足常樂”的角度說的話,相比最初的苦難,菊豆追求幸福的舉動給了她新的生活,隻不過幾千年封建社會的殘毒并不是個人就能反抗的存在,菊豆的最終悲劇在期望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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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主要的故事脈絡,影片更是添加了不擔任叙事功能的小段落來呼應大的感情傾向。

當菊豆與楊天青等四人的生活趨于平衡的時候,影片添加了一個荒誕可笑的小段落:菊豆到尼姑庵求藥,回家按方法外用後引起劇烈疼痛,最終楊天青發現所求的藥竟然是辣椒面,而菊豆也因為錯誤用藥導緻了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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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落的可笑之處在于避免生育的藥竟然要去遠離“性”的尼姑庵求,通常這種情況要不是尼姑庵的尼姑們放蕩不檢點,那就是尼姑庵的藥裡充滿了對“性”的詛咒。而菊豆聽信讒言到尼姑庵求藥最終導緻的後果,也彰顯了封建殘餘思想下的人們的愚昧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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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化的叙事風格

不同的影片往往會産生不同的觀感體驗,有時候觀衆是在看電影,而有時候是在被看電影,導緻這種兩極分化的原因就是一部分導演喜歡把個人的主觀色彩強加到影片的叙事方式,時空安排以及各類視聽元素中,他們逼着觀衆沿他們修好的小路走向他們預設好的終點,而觀衆在整個觀影過程中體會不到自我挖掘的快感,于是觀影滿意度就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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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任何一部影片沒有主題和情感色彩都是不成立的,好的影片應該是呈現内容而不是告知内容。看似是觀衆自己體會,實則是導演二次加工出的成品。

拿《菊豆》來說,這種呈現體現在影片客觀化的叙事風格(相對客觀)上,在影片的整個叙事世界中,導演個人主觀上的“天平”無限的接近老天爺的“天平”,也就是說《菊豆》中的因果報應和現實生活中的因果報應相差無幾。這樣的評判标準大大增強了影片的真實度和可信度,故事世界的情感也因此一點點滲透到銀幕外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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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影片的的結尾有明确的結局,楊天白成為少年以後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世卻始終不能化解心中的矛盾,最終在菊豆的注視下殺了親生父親楊天青。最終故事構建的一切都化為了烏有,直接驗證了封建社會泯滅一切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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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每個角色都有客觀的因果報應。

楊老頭喪盡天良最終癱瘓,所有的仇恨被楊天白一句“爹”化解,最終也因楊天白慘死在染缸裡。

楊天青與嬸子發生感情,本可以擁有美好生活卻一直恐懼于封建勢力的控制,最終與自己的親生兒子兄弟相稱,更是被楊天白扔到了同一個染缸裡。

菊豆反抗楊老頭有了短暫的幸福,但她再次受控于人,說到底是封建社會壓得她不能翻身,最終家破人亡,一無所有。

而楊天白連弑兩父,對他的未來我們不得而知,但他的一生已經被徹底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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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就是角色台詞的情感控制。《菊豆》“靜”的主題不僅體現在影片的音響中,更體現在人物的台詞上。精簡客觀的台詞給場景提供了更多的解讀空間和内容,盡管在各個角色的台詞中沒有寄托強烈的情感,但觀衆仍然可以體會到角色内心深處的無助和苦痛,由此獲取角色更多的隐藏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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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包含了文學,造型藝術,音樂,舞蹈,戲劇甚至是建築,所以評判一部電影好壞的标準不能隻停留在電影的叙事上,叙事隻是最直觀最容易解讀的一部分,電影更有深度的内容往往體現在細枝末節處。

《菊豆》的批判性質除了悲劇故事以外,更體現在電影影像的構圖,景别的選擇,空鏡頭的寓意以及場面調度的暗示等。影片不止一次的用遠景鏡頭表現人物的渺小,用畫格構圖的恢弘顯示人物受到的壓迫,更是用很多空鏡頭來表達叙事故事情節,抒發感情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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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還是偷情的那段精彩鏡頭,我們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我們隻看到染坊裡嘩嘩轉的木輪和一條條鮮豔的染布,但是我們懂得發生了什麼,這便是空鏡頭含蓄的叙事功能,當然這樣的設置也包含了導演的個人特色,在張藝謀導演的另一部電影《紅高粱》中,九兒和餘占鳌在高粱地的場景也被搖曳的紅高粱的空鏡頭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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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菊豆》是閹割版還是本來面目已經很難分辨,不過個人認為不管有沒有那50部變态電影的加成在其中,現在的《菊豆》都是最恰到好處的,關于敏感的話題點到為止,關于強烈的感情點到為止,而它留給觀衆的線索又能填滿整個解讀空間,這才是電影應該有的樣子。

本文為原創,不喜勿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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