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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 海報

由于在金馬獎及其他華語頒獎禮上的曝光,加上乍看上去很嚴肅的黑白色調,以及“大佛普拉斯”這種似乎暗含深意的片名,這部電影給人的第一印象大概是那種記錄農村底層人民生活的現實主義風格。

後來得知片名的來曆,隻是因為導演黃信堯在2014年曾拍攝過一部名叫《大佛》的22分鐘的短片,然後将其擴展成2017年這部102分鐘的長片,于是索性效仿當時手機流行的命名方式,在後面加了個“plus”,音譯成漢語就是現在的名字,這部電影的氣質可窺見一斑。

在《大佛普拉斯》的正片中,也不乏這類調皮的段落。比如肚财嘲笑納豆一個大男人開一輛粉紅色摩托車時,納豆回應他:“黑白電影怎麼看得出來?”話音未落,他的摩托車馬上被調成粉紅色,在周圍的黑白色調中顯得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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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豆的粉紅色摩托車

從這個例子我們也可以看到影片的另一個特點,既角色并不是一直都是角色本身,他們有時會跳出角色,以演員的身份來跟觀衆對話。

由許鞍華導演,上映于2014年的《黃金時代》,就曾大量使用這種手法,演員先是進入到角色裡表演,然後忽然面對鏡頭,跳脫出角色當前的狀态,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解釋劇情或者闡述觀點。

《大佛普拉斯》使用該手法的劑量雖然沒有《黃金時代》那麼大,但卻在此基礎上,加入了導演的旁白來提升這種間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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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至右依次為釋迦、菜脯、肚财

導演的旁白是貫穿全片的,影片伊始就念了一串出品公司的名字,正片介紹人物和解釋劇情,連BGM響起的時候,導演也要提一下配樂作曲者是林生祥,曲名叫什麼等等,并且,這些旁白全部用閩南方言念出來,似乎導演不止設計了屏幕内的内容,連屏幕外的場景都設計好了。

在片頭的自我介紹中,導演黃信堯說:“我是始終如一的導演,阿堯啊。”用這種親切的自稱,仿佛是他拍完了一部電影,然後召集裡村子裡的老鄉們聚在一起,觀看他的作品,一邊看還一邊為老鄉們做解說。

我們瞬間就成了平時生活在導演身邊的村民,一下子和導演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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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的旁白

說了這麼多,這部片子到底講了什麼呢?

有人說它描繪的是一個貧富懸殊的社會。有錢人的世界是彩色的,窮苦人的世界則是黑白的。而且,有錢人犯了事可以勾結執法者隻手遮天,窮人則沒有談論正義的底氣,能安然無恙地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了。

有人說它講述的是肚财坎坷的一生。在揭示肚财死訊的那個橫移鏡頭裡,先是用蓬勃生長的稻米象征肚财的青春,然後用散落一地的垃圾代表他磕磕碰碰的生命曆程,最後以肚财的屍體交代其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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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财死亡現場

還有人說它想講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不僅是貧富之間的隔閡,底層人民之間,也是無法相互理解的,電影中出現的釋迦,以及肚财隻遇過一次的那個男人,戲份很少,他們之間都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底細。

而看似最要好的菜脯和肚财,實際上也沒有完全走進對方的生活,菜脯直到肚财死後才第一次進他的屋子,見到了他的“太空船”。導演也用旁白道出了:“我想雖然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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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脯進入肚财的太空船

這些說法我都贊同,隻是比起這些,更讓我感興趣的是黃信堯創作這部電影時所展示的那種自由的姿态。

說他自由,首先,從配置上看,這部電影明顯沒有考慮太多市場的因素,至少導演自己是這樣。那麼,他在創作的時候,就沒有太多的外界幹擾因素。當然,前提是有一個好的資方和好的監制。

這個層面上的自由并不是我想要細說的,我更關注的,是來自内在的自由,即導演不拘泥于業界多年形成的創作理念,而單純地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表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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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處時的肚财

《大佛普拉斯》好像講了很多東西,而且每每用影像表達一種态度或者觀點時,都會用台詞或者旁白來解釋一遍,就像一邊看書一邊寫批注一樣。這對于影像至上的業内人士來說,其實是創作大忌,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伎倆。

比如,當肚财和菜脯偷看戴立忍飾演的老闆黃啟文的行車記錄儀時,視頻的色調是彩色的,并且還與周圍的黑白色調同框,此時肚财說了一句:“有錢人的生活果然是彩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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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人的生活果然是彩色的

按照既定的審美标準,這句台詞其實破壞了影像帶給觀衆的想象空間。包括用旁白來講述角色的内心也是如此,但導演卻任性地采用了這樣的方式,首先得承認,不管在觀衆看來效果好與壞,他在創作上是自由的。

甯浩的《瘋狂的石頭》固然精彩,但如果他想要借此表達一些東西,就會發現故事結構已經淩駕在自己的意識之上,想要夾帶私貨是非常困難的。雖然電影大師能達到形式與思想内涵完美融合的境界,但畢竟大師隻是少數。

黃信堯特别的地方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為自己鋪設一條通往大師的道路,因此在創作的時候就不會受到一些來自“高處”的束縛。簡單粗暴點說,就是不會出現“這個沒有逼格不能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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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cci為黃啟文做腎髒保養

他沒有因為過度追求市場而迎合觀衆,也沒有自居天才而俯瞰衆人。他用不卑不亢的态度,從短片到長片,一點一滴地把内心的想法實現出來,無論是嬉笑的還是怒罵的,黃色的還是黑白的,調皮的還是嚴肅的,都信手拈來,組合成一個極具個人特色的整體,實在令人羨慕。

一個創作者的作品,往往是他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其實并不能與自己好好相處。

《大佛普拉斯》,凝聚了黃信堯的執着與自由,他能相對清晰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調解了自己與作品,自己與觀衆的關系,從這點來看,或許可以稱他為真正意義上的“佛系”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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