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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飛鳥

編:長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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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故事》是侯麥1992年的作品,是“人間四季”系列中的第二部,在《春天的故事》之後上映。“人間四季”系列電影包含着侯麥對于四季的理解,每一部都精準地觸摸到了四季的痕迹,帶給觀衆圓滿的四季想象。看完侯麥的“人間四季”,就像是走過人生的四季——如獲新生的春日,浪漫大膽的夏日,葡萄豐收的秋日,暗藏希望的冬日。

抉擇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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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人間四季”的每一位主人公,都在不約而同地經曆着抉擇時刻。春天,珍妮要在相信娜塔莎和相信伊芙之間做出選擇;夏天,賈斯伯要在三個女孩之間做出選擇;秋天,馬嘉利要在兩個陌生男人之間做出選擇。而最後,這種令主人公煎熬的抉擇似乎無疾而終,被一個冬天的“奇迹”圓滿化解。

是的,在“人間四季”中,當屬《冬天的故事》的結局最為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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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故事》建立在夏季的浪漫之上。影片開頭,菲莉茜和查理戲水的場景如夢似幻。白日裡,他們像孩子一樣,讓陽光盡情親吻無瑕的肉體;晚上則遊蕩在情欲的海洋,将那禁果采撷。他們擁有的是無盡的甜蜜,就連海浪也忍不住和他們逗趣玩鬧。

但越美的東西似乎就越是易碎,随着畫面上浮現出“五年後”,影片也從夏日裡的浪漫切換到冬日裡的孤寂。泛着光澤的青春肉體已然不見,隻剩厚重的外衣和煩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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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莉茜在街頭獨自徘徊

菲莉茜獨自徘徊在冬日街頭,徘徊在馬桑和路易之間。一個體貼成熟,一個有才華見地,但卻沒人能夠讓她燃起夏日那樣濃烈的愛意。她在兩個男人之間做出的選擇,也絕不是因為她愛他們,而是因為她對查理的愛。也許對她來說,抉擇根本不存在。無論如何,她的内心始終為查理保留着最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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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故事》與《夏天的故事》似乎在某種意義上形成互文,一男三女變成一女三男。如果說夏天裡的自由氛圍已經在《夏》裡得到充分展現,那麼《冬》則自有其厚重所在。菲莉茜之所以無法選擇,是因為她在苦等那個“不在”了的人。她不輕易許諾,即使所有人都告訴她“你無法找到更好的男人了”,她仍舊為查理守候,并明确地告訴另外兩個男人她不夠愛他們,不如另覓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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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的女主角徘徊不定,《夏》中的男主角猶豫不決,他們都有着先在經驗——以某個人的愛為最佳認知。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不斷地在感情裡冒險、實踐,這看起來确實有通俗意義上的“渣男”與“綠茶”的嫌疑,但開放性與流動性才是侯麥的寬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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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經曆之後,《夏》的男主角推翻了先驗認知,乘船而去,放空了心裡的位置。而《冬》的女主角則更肯定了“信仰”的存在,結局當然是“求仁得仁”。

信仰的力量

“如果一個人迫切需要某種東西,而且深信一定會得到它,那麼他終究會得到。盡管悲劇否認這種可能性,但喜劇允許有這種可能性。”

——莎士比亞《冬天的故事》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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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與菲莉茜在劇院看莎翁版《冬天的故事》

影片的中後部分,路易和菲莉茜一起在劇院裡看莎士比亞的《冬天的故事》。戲劇演到高潮處“雕像複生”,菲莉茜緊緊地攥住了路易的手,眼角滲出淚來。這一段看似隻是一則小插曲,卻包含了整個影片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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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車上探讨劇情

莎翁版《冬天的故事》和侯麥版《冬天的故事》在文本上相互映照,互相補充。它們同樣強調着信仰的重要性。寶麗娜對國王衆人說“你們必須喚醒你們的信仰”,在那之後,王後由雕像變為活人。劇散後,菲莉茜和路易在車上探讨王後究竟怎樣由死入生時,菲莉茜毫不猶豫地回答:信仰的力量。她也像劇中人一樣,相信着信仰的重要性,相信着查理愛着她,相信着他們有一天終會相逢。而最後,信仰确實引領她“将已死之人複生”,與戲劇故事裡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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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院中莎翁版《冬天的故事》

兩者的信仰都是關乎自然的。在菲莉茜跟馬桑的談話裡,她提到,她選擇不堕胎是因為她覺得違背自然,違背她的信仰。在莎翁版裡,弗洛利澤(波西米亞王子)的獵鷹誤入牧羊人的莊園,讓他和潘蒂塔(牧羊人養女,實為西西裡亞公主)暗生情愫;一個慣偷的計謀機緣巧合之下使得有情人終成眷屬。種種事迹都顯現了自然之力。潘蒂塔更是和國王有一場關于花朵的談話,其中透露出潘蒂塔對自然的忠實和對人工的摒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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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們在信仰的指向上又略有不同。莎版是傳奇劇,突出描寫神力的作用。自然之力與神力糅合在一起,共同發揮作用——國王需依賴太陽神才能判斷妻子的忠貞,奉命棄嬰的安提格納斯和水手死于自然之力更像是一種違背神旨所招緻的因果宿命。而侯麥版所指向的信仰卻是一種“私人的”信仰。盡管片中也出現了幾次教堂,主角菲莉茜卻并不是一個教徒。她在教堂裡所進行的與其說是祈禱,不如說是冥想。她通過冥想意識到了她應該去做什麼,也确實得到了信仰的饋贈。而信基督教的路易的祈禱卻沒有結果,菲莉茜最終離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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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麥寬厚地肯定了菲利茜的私人信仰。神的力量在侯麥的影片中幾不可尋,他更多地展示了人的執念所産生的力量。

改寫的傳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侯麥版《冬天的故事》是對莎士比亞版《冬天的故事》的一種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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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因為錯誤而錯失愛人。莎翁版裡,西西裡亞國王裡昂提斯因為嫉妒這種“恐怖的疾病”而失去了小王子和王後,放逐了親生女兒潘蒂塔;而菲莉茜失去查理是因為一個小小的口誤。同樣是為了已逝之人保持信念。裡昂提斯通過寶麗娜的規勸才避免再娶新人;菲莉茜則是在教堂裡“看見了”她的選擇所帶來的後果,才選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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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信念使得死人複生。赫米溫妮(西西裡亞王後)像皮格馬利翁的雕塑一般,身體變得柔軟而溫暖,散發着活人的氣息;菲莉茜則是在公交車上再平常不過的偶遇。侯麥似乎有意讓公交車的場景出現數次,以至于在查理真的出現在公交車對座的時候,我們和菲莉茜一樣猝不及防,驚喜又感動。

舉重若輕是侯麥的擅長之處,最關鍵的地方以最清淡的筆法帶過,在一定程度上沖散了莎版的傳奇性,回歸到日常生活的韻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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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為奇特的改寫之處當屬音樂的運用。在莎翁版本裡,寶麗娜說:“音樂奏起來,喚醒她。”随即侍女吹響音樂,王後随着音樂一點一點由石頭變為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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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侯麥版裡共有三處音樂響起:一是夏日水邊嬉戲時、二是冬日街頭尋覓時、三是教堂祈禱時。這該是丘比特偷偷奏響的愛情樂符,喚來離去的人兒,昭示戀人的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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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冬天的故事》到《冬天的故事》,在兩位大師目光交彙之處,石頭變成了有靈有肉的活人,戀人從舊照片裡走到現實中。和莎翁的傳奇性相比,侯麥版更為親切可感,它是發生在普通人身上的都市童話。冬季确實是嚴寒的,冷酷的,但卻又是飽含着新生的希望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侯麥在影片中做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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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冬或許沒有這麼浪漫,北國黑龍江近日還有暴雪,在當下的現實,難以尋覓《冬天的故事》裡的神性之愛。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在馬桑和路易之間做出選擇;更多的時候,我們沒有選擇。但暫且相信童話吧,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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